暴雨前夕 - 上
从亚速尔群岛中转回到里斯本已经五天多了，但所有人都一刻难停歇。近来葡萄牙和西班牙局势紧张，里斯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正经大商队从新大陆回来。里恩一行于是成了葡萄牙的久旱甘霖，刚一靠岸就被民众围堵，几乎被簇拥着进城。库洛在后面护驾的时候还笑里恩说可不要被哪家的贵族小姐拖走办了，白得一个出息的上门女婿。
进到城内，库洛大手一挥发了足够水手们在岸上好好享乐的银币，然后表示要去交待瓦利玛和其它船的修复工作，一不留神就跑没影了。里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瓦拉去港口指挥卸货，准备卖给商会。
谈价钱不是个轻松的活，少不了与商会的博弈。行情半天一大变，争分夺秒是必然。里恩在库洛的调教下早就能独当一面，加上有马奇亚斯的会计技能和尤西斯的外交技能双双镇场，杀价如割草，如入无人之境，加上时机的确好，那些烟草，香料以及祖母绿都卖出了高价。按约定这些钱有一半要给安洁丽卡，作为她对抗宫廷势力的资本。然而这几天没有从葡萄牙皇宫传来任何消息。按安洁丽卡的作风，她早应该在里斯本港迎接他们归来，像真正的女皇那样迎接她忠实的朋友们凯旋归来——这给心事重重的里恩又平添阴霾。
西班牙的势力已经占据了加勒比海的重地，哈瓦那附近到处都是穿着甲胄带着火枪的西班牙舰队水手。里恩无论是身为德意志的商人，还是葡萄牙的冒险者，都难以无视西班牙的蛮横与野心。西班牙统一成一个强大的天主教国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征服了新大陆，让从亚非受益的葡萄牙岌岌可危，也挑起了与神圣罗马以及大英帝国的纷争。里恩的船队因凭着葡萄牙公主安洁丽卡的赞助，配备了优秀的船员与精良的装备，顶着私掠舰队的骚扰一路向西，沿着海岸深入中美腹地加勒比海。里恩本以为等待他的是各种珍宝与新奇的探索，却只见到了欧洲对新大陆与非洲的残酷剥削。他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身负安洁丽卡交给他的重任，尽了善良不去压迫，但本质上脱不了任何关系，什么都插不上手，也无法插手，无力感像一块生铁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回来后里恩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光处理货物就让他筋疲力尽。最后一批货订出去当天早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路过造船厂，很远就看到库洛裸着上半身，在指挥工人和水手们给船底上油，把船上要保养的部件全拆下来全面清理。他那身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呈现出水果白兰地的透明感，和冷色白发一道，在一众水手中十分显眼。里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忍了好多天的情绪不知不觉从边边角角渗出来，当即决定下午快点收完了尾款去找库洛。傍晚来到船厂的船坞一问，船员们都面面相觑，表示大副上午交待完了今天的活就没见了人。
里恩看一眼天边积累的云雨，心知一场暴雨酝酿在即。但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候了水手们以后，一个人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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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穿着一身正装回来了，很远看到船厂边上一个团在里斯本岸边的清秀轮廓，寂寞的背影实在很像故乡海边落单的小海狗，忍不住就笑了。他一手扯掉那繁复的正装领子，敞开领口，突起的锁骨和壮实的胸口立刻得到了解放，暴露在沉闷的空气中。
他就这么挂着松垮垮的正装晃到岸边，坐到里恩身边。就像他初遇小船长时一样，就像过去一年多里他们坐在里斯本的夕阳下一样，仿佛只要这样坐着，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就像这海天交织的地平线一样不会改变。
里恩知道是他，回头一看，扫到了那片颜色柔和的胸口，然后是强调身材的正装：“库……你怎么穿成这样？”
“嗯，我去了一次皇宫。”
里恩立刻就炸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叫我一起？！”
库洛轻笑一下，完全料到了里恩的反应，他淡然按住小船长的肩膀：“这当然是有原因……”
“能有什么原——”
“安洁丽卡要结婚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里恩慢了三拍才反应过来：“什么……？！这么快……？出发之前还好好……”
“对方是西班牙皇储的第一继承人。虽然比她年纪小一些，但也是全世界最有地位的新郎了，你该为她高兴啊。”
明知库洛说的是反话，在压他情绪，他还是难过地垂下眼睛：“我一直以为能赶上，我们一路已经很……”
其实一路上也没有很赶，为了长途旅行的安全，中间修整的时间比在欧洲航行久得多，加上是第一次去新大陆，难免走了些意料之外的弯路耽误了，但里恩还是在心里开始计算：若不是因为不愿压迫从非洲贩来的奴隶，所以等咖啡出货等了好几天；若不是因为自己在伯布南哥买了一片丰饶的土地做葡萄园投资；若不是他选择了收益高的路线遭遇了私掠舰队，多周旋了几天，若不是……当初是安洁丽卡将自己的大部分水手和船员渡让给他，包括库洛，就连造出瓦利玛的乔治也是安洁丽卡介绍的，而条件是里恩要为她远行去新大陆，为她赚很多钱，多到能让她能够摆平宫廷里的亲西班牙势力，自己掌权，多积累一些和西班牙抗衡的力量。
他带着安洁丽卡的希望，肩负着其它同伴的期望前往新大陆。此行不算顺利，但就结果而言算是大丰收，可这第一桶金还没交出去他就失去了主将，这次胜利仿佛没有半点意义，这让里恩沮丧到极点。
“形势有变，西班牙那边似乎不想再等了。如果不以亲和的方式，等着葡萄牙的可能就是直布罗陀海峡大战了。”
“所以库洛才单独去……”论感情的确是库洛和安洁丽卡更深厚，库洛单独前往可能也是料到自己的反应——大半的目的成了空，他要是人在皇宫里，反应可能会更夸张。想着库洛在顾虑自己的不成熟，又给里恩乱如麻的心上多缠了几根麻绳。
“没办法，目前葡萄牙和西班牙正面硬碰硬完全没有胜算，葡萄牙的旧臣多迂腐，主和的手段当然是把成年的公主嫁出去，一来清除异己势力，二来公主在西班牙手里，她那暴脾气的老爹估计也受制颇多。”
解释合情合理，但里恩因此看上去更失望了，库洛忍不住又去搓搓他的黑发，并说道：“还有，她把若昂五世号托付给我们了。”
“……哎？这个……不妥吧，毕竟是以皇室私人建造的旗舰船，我作为一个外国人……”
“与其让她烂在船坞，不如放在我们船队里，还能跑一跑，多挣些钱，得到悉心的养护，你收下算是双赢，这要出于什么理由拒绝？”
“……没有，我知道了。”里恩很快从实用的角度接受了提议，“那这批货的钱怎么办？”
“哦，她的原话啊，‘你们看着办吧，最好能暂时离开里斯本一段时间’。”
“是让整个舰队离开里斯本吗？”
“似乎是……我们的船员们成分还挺复杂，怕是她不在城里，很多事情不好办吧。……不，不是不好办的问题，是怕会有人找麻烦。”
“嗯……让我想一想。”里恩把头埋到手臂里，认真地沉思，库洛在一边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笑意，仿佛旧日同伴的遭遇和他关系并不是太大。里恩也察觉到了库洛的冷静，侧过头小声问：库洛你不意外吗？安洁丽卡殿下她这么快就妥协了……
“大国政治就是这样的，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当初找你时，她早就想好很可能会有这一天的，就算逃过了这次，盘上的赢面也没有这么大。至少她人在，葡萄牙还在，总有路可走，”库洛甚至有点得意地说，“何况你也在啊。”
“库洛很了解安洁丽卡殿下呢……”里恩的愧疚稍许被驱散了一些，但又有另一种情绪从心底往外涌，只能集中去想眼前的事。片刻后，里恩下定决定般深呼吸了一下：“那我等安洁丽卡殿下婚礼结束后再看看。”
“哈……？”库洛装假很吃惊，但也没有很意外，“有什么区别？”
“我想见证这一切交织的结果，想见证安洁丽卡殿下的决心，我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是我能做。”
库洛眯起了眼睛，金红的瞳孔因狩猎的兴奋而瞬间缩小，随后那嗜血的渴望转眼消失在随随便便的微笑里。
“嗯！那就这么定了！哎，之前我说过的，这次胜利归来的话，我会奖励你的！”
“也没有很成功……”为了更深刻地表达任务失败，里恩的身子缩得更小了，背朝着库洛，看着仿佛在闹别扭。
“别担心了！”库洛宽大的手掌覆盖在里恩的脖子背后，来回摩挲以示安抚，手下的少年立刻就紧张了一些，“总有办法的，辛苦了这么多天，让大哥哥带你去放松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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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对里恩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继承了日耳曼人豪饮的天赋，论酒量不输那些经年的斯拉夫水手。可惜他长了张乖巧面孔，喝什么，怎么喝，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有酒量的人，连呼出的酒精味都是清透的。库洛和他挨得很近，换了身便服，好几杯下去也面不改色，只是更多了些浪荡气，眉眼间的情绪更浓，也更飘乎了。他们坐在城中最高档的酒吧里，通常这里只有大商会的骨干和海军军官光顾，比外面闹哄哄的民众酒吧清净不少。他们现在也算城里的名人了，库洛要了最贵的雪莉酒和白兰地，摆了一桌子，一边闲聊一边吃喝。店里货架上新摆的，全是施瓦泽船队从新大陆带来的粗野龙舌兰和扎实朗姆酒，老板送了他们很多精致的餐食，酒吧女郎也不停地向朝他们两个人抛媚眼。
库洛说：“酒吧小姐姐在看你。”
里恩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在看你。”
“你这木头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她比较喜欢船长你。而且啊……”库洛灌了口酒，舔了舔嘴唇，“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也知道。”
“知——知道什么？”里恩的声音一下子就紧张了。
库洛电眼一眨：“我可是你的大副啊，平时你多瞄了谁几眼，我可都看在眼里，比如，船医小姐的……也难怪，都是男人我懂的，她身材这么好。”
“才不是这样的……”小船长吃过了饭喝了酒，微微有些食困，又有最信任的人在身边，下意识就放松下来，身形都有些松散了。他靠在舒适的椅子上，仰头闷了一口酒，拖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大概是可靠又亲切的人吧……”
“你的小伙伴们都很可靠亲切啊，你这是要当苏丹啊。”
“库洛尽胡说……”里恩不满地嘟囔，回来之后那些小情绪随着酒精下肚全都抖了出来，清澈的声音里满是懒洋洋的蛮横，这么松懈显然不是因为酒，“你说的奖励，该不会只是喝喝酒吧。”
“嘿嘿，我还怕你不问呢。事先说好，大哥哥准备的这份礼，你不要，我可自己收下了，免得浪费。”
“……到底是什么？”
“说破了就不是惊喜了，你来不来？”
里恩平时也常被库洛带节奏，这会虽然他还步伐稳健，但精神已被被酒精和压力释放的快乐溶解了，早就被库洛不知道牵到哪儿去了。库洛带他从高级酒馆后面出去，穿过小路后来到一个装饰奢华的别院。门口高大的守卫看到库洛就让开了，库洛进去时还阔绰地扔了两枚银币给他们。
里恩还迷迷糊糊地心想里斯本有这种地方吗，一边被领了进去。大门内的装饰风格精美而陌生，里恩悄悄判断或许是没能有机会见着的拜占庭式房屋，又抽了抽鼻子，一股清净的焚香不动声色地扩散，不是平时习惯的艳俗香水。
此时一位棕色卷发的混血少女，穿着轻薄丝绸衣物，施施然从里面出来，用迷人的阿拉伯话和库洛打招呼。
“哟。”库洛熟稔地回应，里恩看到美得过分的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干什么，逮住库洛不知所措瞪着他，不敢去看几乎全luo的少女
“你啊，也该懂了吧……作为船长跑这么长的航线一定压力很大。船队也赚了不少钱了，用来解解压吧。这可是全欧洲男人都想一亲芳泽的东方妹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劲吗？”库洛像过去给他讲解般娓娓道来，末了贴近他耳朵私语道，“你都这么大了，还想当处男吗？男人得成熟起来以后才好办事啊？何况积太多脾气会变差的……”
“很，很贵的吧！马奇亚斯知道你把钱花在这种地方要杀人了！”里恩耳根火辣辣的，推开库洛第一句话竟然说了这个。
“没有没有，我算是熟人，友情价。”库洛一边说一边比了个不知道是钱还是下流的手势。里恩被库洛的自说自话和不要脸惊呆了，也没有细想为什么库洛和异国来的高级妓女有交情，他正想着怎么拒绝，却又想到库洛那番捡漏的言论，硬是没挪动身体。心一横，就跟着进去了。
少女领着他俩去楼上房间。奢靡的房间点着东印度檀香，连燃灯的鲸油里都加入了龙涎香——闻味道就知道都是从奥斯曼土耳其来的上等货，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女孩怎么用得起这么昂贵的香料。少女一进门就脱了唯一一件罩纱，只有一点装饰性质的布料和宝石银链挡着关键地方，曼妙的玉体横陈于床，示意里恩也坐在床上。里恩僵硬地坐下来，库洛走过去和少女交头接耳甚是亲密。
在这个巢穴一样暖味、有包围感的地方里，里恩终于敢好好看看正在说话的两人。少女的确美得不似人类，浑身上下散发出画里才有的清纯和娇艳，烛光下的肉体玲珑毕现，欧洲人对于东方的情迷幻想和对欧洲女性的rou欲理想在她身上合而为一。她和库洛是同类，混合了地中海多民族的血统，像处处安排得精巧得当又别具一格的艺术品——北非人奶油质地的皮肤，北高加索人饱满的五官，意大利风情万种的棕卷发和法国北部动人的深蓝眼睛。库洛微微有些不同，他的轮廓游离于东西方之间，挺拔流畅，骆驼般纤长的浅色睫毛遮住了血金色虹膜的危险气场——他从菲那得来的提示，库洛或许有一些北欧血统，浓烈的垂眼挑眉中有着北地的强悍与冷漠。
库洛穿着一件宽松的收腰裤靴，更显得他腰身精瘦，肩膀宽阔，日晒让他那身肤色像脱色的蜂蜜一般轻盈，透过低领的樱桃色乳首在烛光下越发显眼。里恩发觉目光已经从少女身上移到了大副身上，不禁窘迫地低下头。他们用阿拉伯语交谈了一会，里恩只听得懂其中几个词，“客人”，“可爱”，还有笑声。里恩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粗糙的德意志男孩，与这桃色风月完全不搭调，干脆把这礼物让给——想到这个退路，里恩的内心立刻卡壳了——他绝不希望库洛和这个女孩上床。
少女和库洛说完了，笑盈盈扭头看他，伏下身四肢着床，饱满的乳房像布丁一样充满弹性地摇晃，仪态万方地爬到里恩面前，用带阿拉伯口音的德语说：“第一次？”
里恩不自觉地向后仰，满脸通红地点头，又摇头，最后又点头。
“看你这么可爱，也不像是经常来这儿的人啊？”少女贴近里恩，大马士革玫瑰的艳丽味道扑面而来，里恩尴尬地往下扯着外衣，好像要守住腿间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他本能地一伸手，抓住了正要离开的库洛。
“喂喂，现在还要撒娇是什么情况啊？害羞吗？不想的话之前就说不要就好了。”
里恩抬头水汪汪地望着库洛，慌不择路地说：“库、库洛不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