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 Keter/Malkuth - 002 -
里恩·施瓦泽没有见过那种魔术。
四月的天气好得过分。天空很高，毫无遮掩，莱诺花开得满街满道。里恩走在时钟塔的小路上，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学生围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轻薄的连帽衫，袖子挽起来，刘海羽毛般轻触眉梢，不着半点此地的高傲。他就跟个街头表演家一样站在那里，有人往他的帽兜里放钱都合情合理。那施术手法毫无规则和仪式感可言，却也没有一丝累赘僵硬，像爱抚一只猫般轻柔，像揉搓一个雪球般随意。两片莱诺花瓣顺着指间的水流盘旋、融合，变成了水，又变成了水中花。孩子们看得眼珠发直，衣装上的华贵珠宝也在信手拈来的花朵前失色。
这个把戏微小、花哨、无用，但是漂亮。它的美丽精准地停留在了一双双发光的眼睛里。水花最后变成了一枚硬币，年轻人把它给了最小的孩子。里恩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抬头就和迎面而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仿佛永远如此，世间所有的故事都从对视开始，所有的告别也以对视结束。布景的落花、光线、风光全都退居其次。迷茫、又自负的少年魔术师，他在这一刻来临前，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魔术。
002·上
“已知的第二魔法已经彻底消失，第三魔法虽然还存在，但实际的形态也可能支离破碎了。250年前被称为‘狮子战役’的伪圣杯战争和1200年前侵蚀海姆达尔的灾难被认为是第三魔法式微的原因之一。虽然第三魔法是已知到达根源的手段之一，但魔术界普遍认为，还未发现的第五魔法才是到达到根源的最佳途径……”教官扶了下眼镜，停了下来，“安布拉斯特同学，能说说为什么第五魔法理论上比第三魔法有效吗？”
教室里一阵寂静，五秒钟后响起粉笔断裂的清脆声响。里恩回头扫视教室后排，又是空荡荡的。他又望向窗外，不大的庭园里有人躺在长椅上睡觉。
青鸟使魔先在长椅背上停了下来，随后身着制服长裙的女性坐到了库洛身边，甜甜地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啊密斯提小姐，我在想保险的话，要准备几种对付你的方法。”
“那我要先发制人，去魔术师协会告发你。”
“倒是去啊。”
“但是舍不得看你被指定封印。”
“说得好像你的身份不是秘密一样，教师游戏玩得开心吗？”
“开心。最开心的就是有你陪我，比起这无聊的地方和无聊的人，你的家传魔术有趣多了啊。”
“行了，我可是‘被剥夺魔术刻印的家族后裔’，在魔术师们眼里跟死了没两样；而且还是‘那种’家系。刚才的抬举话从御三家传人嘴里说出来学校里大部分人要气死了。”
薇塔支着脸拨弄库洛柔软的头发：“本家早就不承认我了，魔术师协会没有追杀我已经算客气了，可能是真是懒得管，也没有人管。”
“谁叫你大隐隐于市啊，太厉害。一旦真的开始，我们俩这么知根知底，搞不好第一轮就弄死对方了。”
薇塔又整了整库洛乱了的衣领，说：“就是因为太知根知底了，所以我们才不会这么想要对方的命。”
“别装了，对我没用的，”库洛伸手摸了摸薇塔的手背，“我们又不会结盟。”
“我当然是不担心你的，”薇塔即使没用幻术，笑起来也算得上倾国倾城，“……说到结盟，教会似乎有意插手，我看是有了什么后台。”
“这可是大情报，我欠了你个人情。”
薇塔瞟了眼前方，幸灾乐祸凑近库洛，低下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抛下一句“你好自为知”，然后风姿曼妙一起身，一会就不见了。库洛挠挠脖子，嘴里啧了一句：“真麻烦。”
002·下
逃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库洛拍拍裤子，装作约会被发现的尴尬样子，从庭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老是你啊。”
“前辈又翘课了，”黑发少年一脸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嘴巴却跑得比表情快，“刚才那个是诅咒科的密斯提老师吗？”
那份羞涩和固执还是把库洛逗笑了。“是啊，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翘课了吗？老头子的课有什么好听。”
“亨利教头气坏了，下次前辈还是不要翘课了吧。之前，前辈都说忙得没空上课，我还信了……”里恩眼神闪躲，似乎还有话要说。
库洛头大。这个后辈从第一次见面起就难缠得要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听他讲解自己的施术方法，说库洛的魔术与众不同——尽管安布拉斯特的家传魔术，其特殊能力早已人尽皆知，正统高贵的大家系一边不屑于其去神秘化的倾向，一边又仰赖其对复杂术式的简化能力，但后辈却偏偏认为根本原因是库洛对魔术的理解不同，而不是家传的刻印，尽管库洛百般辩解，里恩还是透过表象看到了正常魔术师捕捉不到的东西。
还好入门不深限制了他的推理力与感受力。
库洛抢先一步，示弱似的说：“哎呀，我当不好什么老师的，可不能误人子弟。”
“果然是因为我——”
“不是资质的问题啦……我说你啊，轻轻松松娶个漂亮老婆生一堆可爱的孩子不好吗？长着一张什么小姐姐都能泡到的脸，浪费了啊。魔术师这种职业高危又无聊，你也有不少魔术师朋友吧，和他们一起慢慢琢磨也行，急什么。”
少年站在原地，重复说了一句：“请你教我吧。”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当作硬币的利息。”
库洛倒退一步，是真的惊了：“喂，要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啊，我就是随手抓了个硬币哄孩子们开心的，我不是故意抓你的硬币的。”
“我没同意，这怎么说这都算偷了吧，”里恩有理有据，明明是强人所难，却像是对方在狡辩，“拜托前辈了，我想知道……”
那不显山露水的委曲模样简直了。库洛在心中冷笑，知道什么？就算你真的知道，也无法在魔术师的世界生存下去——想要寻找自身的可能，克服天生魔术回路过少的缺陷；为了不让善良的男爵为难，为了家里资质优秀的妹妹将来有可能选择普通人的生活，或者为她分担家主的压力——库洛情愿他是那种功利到极点的魔术师。追寻魔术的动机竟然是出于温情和自我解惑，基本等同找死。库洛的脑子飞速回转，眼睛在后辈的脸上游移，思考到底要怎么说服这个崩了人设的死脑筋，不如干脆——
盘踞在心里那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又复苏了，这块未经任何人发掘打磨的优质原石再一次在他的防护罩上砸出了一个微小的裂缝。初见时他就看清了里恩的特殊，以少年的魔术回路为基础的最佳备案立刻就在脑中成型，可是出于自身的高傲与本能预感到的麻烦，还是让库洛再三避退了这个选择，但现在这样的情况——
库洛的眼神空了一瞬，然后又笑得如往常那样轻飘飘：“那无论造成了什么样的副作用，可别赖我啊。大哥哥的课可只有第一次是免费的，够还利息了吧。”
里恩听到这个回答时，内心的风景之壁随着头顶落下的宽大手掌而开始自我瓦解，很快像水滴落在海里一样消失了。两人无法兼容的秉性因这个错误开始碰撞，少年所不知道的惊蛰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