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沉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明明是浮世最为俗艳浮夸的一笔缩影，却会让人产生正身处于最为脱尘风雅的桃源仙境的错觉。

当面前阴差阳错但却实实在在地镇坐于花魁宝座的男人从浅红色眼线装点的眼角投来不可捉摸的笑意时，尤其如此。

不论是冠冕堂皇的工作名义，还是难以启齿的私心缘由，不管身上穿的是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工作制服，还是男扮女装的新造和服，每到这种时候，小巡捕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和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便纷纷失灵，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类似梦幻的体验。

不知道那个人将他当做熟客？还是需要调教的小朋友？让他了解了许许多多神奇的事情。也许比那个人自以为的还要多的多。

－－你知道吗？

如同慢镜头的回放，在奢侈的香氛缭绕中，那双和眼角一样上挑的薄唇在他的眼中缓缓的开合。

－－这种香料的名贵之处？

彼时的小捕快懵懂的听着，轻柔悦耳的语调比言辞的内容更鲜明地烙进了他的感官。

－－这不是木材，而是特定种类的树木被摧残、被侵蚀、再经过漫长时间的腐朽后，才会生成的东西。

条件严苛自然稀少。虽然被不解风情地挖掘敛聚起来，但是想想只有一点还挺让人安慰的。

蓄着毫无花魁风范的银色短发的美丽男人慵懒地磕了磕手里的烟斗，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要想跟她一亲芳泽，就必须令她香消玉殒，不觉得很浪漫吗？

男人有时候会故意说出一些不动听的话来，但是小捕快却经常给出一些出乎他预料的反应。

－－她的生命早已腐朽，以这样的方式留存下的是无法被死亡分解的伤痛，焚烧说不定是对她而言的超度，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男人惊讶地朝着正襟危坐的少年彻底转过了头，继而大摇其头：不行不行不行，好歹是个华族的小少爷，这么不解风情的话，会不受欢迎的。

但是小捕快却觉得男人的心情莫名变好了，像平常大半闲时一样对着少年夸张啰嗦的指摘了两句后，从席上起身，也不管沉香尚未焚尽，暴殄天物地拉开了华丽的拉门，斜阳中微风裹挟着已现颓势的樱花残骸吹进了室内。

－－。

男人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小捕快的注意已经完全被和服衣襟外的洁白后颈吸引，刚刚落上去的一片花瓣瞬间将全部的春光凝聚了起来。

＊

－－在伤口积淀而成，世所不容的异物啊。

守护者于假寐中睁开了眼睛。与梦中的恹恹春光毫无关联，力量枯竭行将就木的世界图景荒芜地展现在眼前。

少年的模样已经不会老去，年龄的计算也失去了意义，他的工作，他的使命－－唯一的愿望，都早已死去，却又还在这场漫无止境的守护中绵延生息着。

他的身后是犹如崖壁般硕大的结晶，似乎是被封印在里面的黑龙巨体纤毫可见、栩栩如生，气魄惊人。

少年守护者轻轻地抚上仿佛变成了上古化石的结晶表面，像漫长岁月以前曾经对那个人做的那样，撒娇般将额头抵了上去，毫无温度的坚硬触感无情地将梦境的余韵打散，他却闭上眼微微的笑了。

“好奇怪。那一天我明明没听到你在说什么，刚刚却梦到了。”

他们二人在社会意义上已经“死去”。亲人、朋友、知情者，全部随着各有长短的天寿先后离世。只剩下撕裂世界造成空洞的恶龙与它的骑士的传说。

少年抬起头看着那副灵魂本质在躯壳上的投影，第无数次陷入那奇特的独一无二的梦幻体验。不论是在当年雕梁画栋的喧嚣勾栏中，还是如今眼前壮绝的寂静封印前，他不断地折服于自己所倾慕的，怎么也无法放弃将他解放的冲动，却又不断地被拒绝、受挫，只能在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无法碰触的距离上守候着。

渐渐的，被丧失感掏空的部分又被无法遏制的眷恋与怀念填充，最终结成了令人骄傲的苦痛团块，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奈它何。

世界的破灭，流失的能量，只是一味随着时间流逝而恶化，无法挽回的颓势。也许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身在此地的，正是恰当的材料被摧枯拉朽后生成的世所不容的异物，被埋葬在时间与历史的尘埃与泥沼之中，执着深沉的隐秘情思，正等待着最终的发掘者来付之一炬，各取所需。

－－知道吗？沉香之中最高级的伽蓝，可是有点苦涩的。

恶龙的骑士握紧了刀，最后的勇者已经近了。

想必会是一场无人欣赏的盛大超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