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之后满溢而出3 - 祭典01
从内外交困的寒冷落入温暖的抚慰，将库洛朦胧地浸入近乎禁忌的旧梦里，即便是在更接近死亡更加绝望甚至是屈辱的黑暗中，都已经许久不曾到访的温柔反而令库洛不安起来，明明是难得的美梦，他却忍不住抗拒地挣扎起来，甚至发出了呓语，直到不容抗拒的魔力以歌声为媒介，将他的意识与不死不休的警惕心一起拖入比梦境更深沉寂静的深渊。他终于获得了片刻虚无的安宁。
再度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并不熟悉的天花板，但是这种习以为常的景象却让库洛更快地掌握了现状，刚从不适的酸胀疼痛中解脱的身体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好像被掏空了什么似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了之前带来了许多计划外麻烦的部位。
“——孩子还在哦。”
突然传来的女声让库洛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停在小腹上的手僵了一下才拿开。他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决定，完全平静下来的此刻却让心境变得有点复杂，尤其是对着看起来是接受了自己出尔反尔的魔女，产生了无法用尴尬或者后悔形容的微妙情绪。
“嗯……”库洛看了一眼简装打扮的“蜜丝缇”小姐站在卧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干脆地选择了通常运转，“不愧是魔女秘术，妙手回春？”
薇塔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将他的恭维照单全收：“那么，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魔女能有什么好消息？？？
大概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声的吐槽，薇塔顿了一下，然后改了口。
“——看来是不需要做心理建设了，那我就直说了。”
看着薇塔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微微改变了面对着他的角度，直射过来的严肃眼神让库洛产生了比发现“中奖”时还要更糟糕的预感。
“那个孩子，拿不掉了。”
对着库洛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表情，薇塔反而笑的愈发甜蜜了。
“不过也因为他太结实，所以之后不会再影响任何行动——就算是你来这里之前做的那种运动也没关系了，怎么样，不算太坏吧？”
*
——启动者之间的力量和生殖细胞一起融合，再加上来自于里恩的不知名力量，共同影响着新的生命，赋予了他非同寻常的生命力和成长方式。
除去“不知名”和“非同寻常”这种过于暧昧的部分，薇塔的解释也算得上亲切简练，给出的结论更是简单易懂：他肚子里的胎儿不是靠平常的营养、而是靠吸收灵力成长的，因为苍之启动者和骑神建立的联系方便获得大量的灵力，让胎儿的发育速度过快，反过来对母体造成了负担，才会造成之前那么严重的妊娠反应；差点流产的经历又刺激了小生命的自保机制，消耗大量灵力修复受到的伤害，因为消耗速度甚至超过了从骑神连接处流入的速度，不足的部分便要从库洛身上强行夺取，因此堕胎会让他的生命陷入同样的危险。
因为不知道是遗传自谁的狡猾又难缠的小家伙，库洛这次可算是结结实实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现在长得还是太快了，这样下去你身体撑不到计划的那天，所以我要用点手段减缓他的灵力流动。你要定期接受‘治疗’，想想怎么支付我的诊费吧。”
“喂喂，就不能看在老员工的份上给个折扣吗？”库洛半真半假地抱怨着，看起来已经基本接受了现实。
“……”薇塔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他。
被她这样审视着，库洛投降般举起双手：“好的好的我知道啦，里恩那边我会处理好。——绝对不会让计划出岔子的。”
目前为止魔女真正担心的事情确实一样都没有发生，虽然俏皮地抛出一个媚眼，但提到“计划”这个词时那双血色的眼瞳中折射出的是不折不扣的冷酷锋芒，货真价实。
薇塔决定暂时放下不合时宜的感伤带来的隐约担忧，抬手丢出一个小药瓶。
“你不需要抑制剂了，但是身上的味道要遮一下。”
利落地伸手接住，库洛这才意识到身为Alpha的薇塔始终停留在门口，没有踏进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半步，不由得抬手绕上后颈摸了摸腺体的位置。
或许是受到了之前身体“危机”的影响，平时都像给了自己标记的alpha的另一面一样蛰伏着的隐约味道，忽然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能忍着强烈主张所有权和地盘的其他A的味道和自己交谈这么久，真是难为她了。
从库洛的眼神中看出了调侃的意味，薇塔抛下一句“我利用暗示帮你请了假，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便转身离开了。
听着玄关处关门的响动，库洛慵懒地靠回了床头，盯着夕阳透过窗子投射进来的影子计算了一下时间，又发了会呆，才将视线落到床头桌上的ARCUS。
——他们应该已经抵达悠米尔了吧。
*
意料之外的返乡让里恩心情复杂，当初立誓不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绝不回来，绝不是一时幼稚的冲动，但是自身也好，世界也好，似乎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太多了，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恩师，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始独当一面的人生——他也确实是这样要求自己的，结果却还是在被人或明或暗地提携照拂着，每次重新审视自己，都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从家中回到凤翼馆，里恩一边思索着云老师的信，一边向久违的浴场走去，便看到给了他提携照拂的其中一人正独自在走廊外仰望着秋天格外澄净的星空。
“安洁莉卡学姐？”
听到他的声音，男装丽人转过了头，随意地笑了笑：“哟，里恩君。”
才想着自己还有诸多的不成熟，高一年级的学姐便抛给了里恩一个难题：无可替代的同伴，青春与梦想，身为托尔兹学生的骄傲，她要将凝聚着这一切的物事，托付给他。
让里恩迟疑的并不是惶恐，比起资格和能力，他更介意的是原则问题：假如他接受了，就等于认可了学姐的不合理退学，在几次特别实习中亲眼确认了盘桓在帝国的阴云，里恩非常不愿意接受终于波及到自己敬重的前辈身上的这沉重的结果。
但是他又不能回绝。里恩对于他人郑重的托付和信赖有着超乎必要的责任感，而眼下，唯一让他想要推辞的理由过于自我，根本无法当做理由。
少年的迟疑在预料之中，安洁莉卡并没有急着要他答复，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说出那句中规中矩又令人安心的“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即便是在安洁莉卡这样对异性看法有些苛刻的人看来，黑发的学弟也是非常稀有的物种。任劳任怨，老成持重，让人寄予信赖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多关照他几分，她甚至有些好奇，呆在这样的人身边，不知道那个库洛会不会也能多少受到点影响。
还没等她疑惑自己为什么思维会突然跳跃到不在此地的问题儿同伴身上，静谧的空气就忽然被ARCUS的通讯提示音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里恩略带歉意地向安洁莉卡示意了一下，掏出了自己的导力器，却在看到来电号码后瞬间变了脸色，猛地起身的动作让他碰到了桌角，导力器也差点脱手。
看着瞬息之间画风突变的“老成持重”的学弟，安洁莉卡不由得挑了挑眉——好像有情况，能让VII组的女孩子们紧张到屏息的那种情况。
一番忙乱后，里恩终于接通了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对面人的名字：“库洛……”
安洁莉卡愣住了。直到捂住话筒的少年礼仪周到地向她道了句别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缓缓地放松了身体，低声地自语道：“原来如此……他对库洛——”
安洁莉卡觉得她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在各种意义上。
“哟，温泉旅行如何啊。”
听到对面熟悉的语调一如既往地随意轻柔，里恩只觉得心底某处绷紧的地方一松，一直卡在胸口的那句话自然地滑出了唇间：“对不起……”
紧接着一股热气便涌上了脸颊，里恩握紧了ARCUS微凉的金属外壳更近地贴住发热的耳廓，心里吐槽着自己没头没尾的道歉。
另一边的库洛心脏却几乎漏跳一拍，明明里恩应该不记得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但过人的直觉似乎让对方自觉到了面对自己过于放肆的事实。——但是很显然，这种自觉让他采取的下意识的行动，对于库洛来说依然还是一种撒娇这件事，里恩还是没有明白，也可能是假装没有明白。
说不清是焦躁还是雀跃，库洛垂下了眼帘，手指摩挲着AUCUS外壳上各种部件和接口造成的凹凸缝隙，假装会错了意地调笑道：“嘿——怎么，你打算去干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吗？比如……夜袭女汤？”
“才不是，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好吗。”反击的吐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里恩感到了惬意的轻松，以及被纵容的舒适与喜悦——这让他的脸颊充血更加严重，干脆推开了休息室的窗户，对于十月上旬来讲过于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对于现在的里恩来讲却是刚好的温度，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面对的“课题”一样都没有解决，但是却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却又矛盾地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好不容易有这种放松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库洛的语调里甚至带上了“痛心疾首”的味道，“你知道我被学园祭的杂务拖住不能去有多羡慕吗？你这个木头人却这么不解风情，女神也太不公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乌云已经把漫天的星星遮住了，在耳边碎碎念的声音却像是悦耳的天籁，化成了温暖的泉水不断地流入了心间，洗去了里恩心间的阴霾。他忽然被一股冲动攫住了，而冲动在第一片违反季节的雪花落下时又瞬间变成了决意。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里恩看着零星细碎的雪花渐渐膨胀成飞花落叶般的雪片，收紧了手指，“库洛，如果方便的话，能跟你谈一谈吗？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突然变得紧张的声线顺着被导力技术连接起来的看不见的线传输过来，让库洛的鼓膜上传来一阵麻痹的错觉，他也微微收紧了手指，低声地笑了起来：“不用见外，温柔可靠的大哥哥可是随时都愿意开导你哟~”
里恩无从得知此刻眼前浮现的音容笑貌和相隔近千塞尔距的那个人实际的神态究竟有多大的出入，只是闭上了眼睛，尽可能地从尘封的记忆深处还原出当时的情景，述说的声音如同落在手背上的雪片，融化在冷冽的夜风中。
“那一年，我才九岁……”
*
这天晚上，里恩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破败狭窄如同迷宫一般的废墟中徘徊，没有伙伴，孤身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是又仿佛没有迷茫，最终艰难地攀登上一段曲折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是高层建筑楼顶的开放式平台，像是天文台、又像是温室一样的半圆形全透明的穹顶将这位于制高点的方寸之地笼罩其中，如同一个特等观景席，将整个废弃的世界完美地呈现。
萧瑟的废墟之所以显得温柔一定是因为染红了半壁江山的夕阳镀上的滤镜。以及坐在特等席的中央的那个背影。
难以言喻的安定感与满足感从心底涌出淹没了他，里恩默默地走到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存在于此的那个人身边。
对方没有看他，只是一径地盯着玻璃罩之外的景色：“你看。”
里恩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像是突然得到了信号，原本静谧的世界中突然飘起了飞雪，开始只是零星几片，很快便纷纷扬扬，随风起舞，遮蔽了断壁残垣。
“雪……？”里恩看着被夕阳映暖的浅色，困惑地喃喃自语。
身边有着银灰色头发的男人笑了起来：“你再好好看看。”
里恩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真的雪，而是莱诺花。
和上次梦到的将风景尽皆吞噬的莱诺花雨不同，这次里恩被安全地隔开，和那个人一起，看着它们肆意绽放、尽情播撒。
里恩挨着那个人坐了下来，对方没有动。他觉得心跳渐快，捉住了对方的比自己要大上一圈的手，努力地收紧。那双手轻轻地松了松，将他塞过去的手指反手拢住，完美地收进了掌心。里恩的心跳重新放缓，将肩膀也向一旁挨了过去。
偌大的世界里只剩下被逐渐向晚的深蓝天空和收敛了光辉的夕阳分隔成两色的花吹雪包围着他们。
这一刻，在现实中困扰着里恩的所有的疑惑与迷茫都消失了。他在梦里闭上了眼睛。
***
学姐：我把问题同伴也托付给你了，但是万一他搞出了什么幺蛾子，我不放弃亲自殴打他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