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短篇

【缪洁中心】诗意少女

米尔提奴光着脚爬到和室的榻榻米上,试图往外祖父身上爬。伊格雷德伯爵正把茶碗凑到嘴边,被小孙女一摇晃,洒了一些在灰色的和服上。

伊格雷德伯爵淡定地放下茶碗,擦了擦嘴,又好气又好笑:“缪洁……”

小孙女知道外祖父不会怪罪下来,快乐地爬上伯爵的双腿转过身来望着他,小手摩挲着老人的衣襟:外公你穿得好奇怪啊。

“这是东方来的和服。以后也给你买,缪洁也学茶道起来好不好?”

“好——”

“将来缪洁一定成为出色的淑女,”伊格雷德伯爵说道,“但是呢,首先要学会不用手去沾茶水。”

“好苦,”米尔提奴直吐舌头,“茶道,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又不好吃——”

“嗯,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修行。”

小米尔提奴一歪头:那为什么外公要「修型」啊?

“为了思考一些问题。”比起普通的小孩子,米尔提奴对成人世界的知识更向往,她试图跟上外公的讲解:“到底是什么难题?”在米尔提奴眼里,外公博学多识,无所不能,竟还有无法解决的问题。伊格雷德伯爵笑着说:“缪洁长大就懂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是茶啊?它好苦,就不能是蜂蜜或者桔子吗?”

“因为苦涩更富有诗意吧。”

“诗意……?”米尔提奴正努力补全外祖父的话外音,可一听到外面传来的女仆问候声,她的心早就飞向远航回来的父母身边,从外祖父身上蹦下来咚咚下楼。

其实不久之后她就知道了外公的烦恼——谁也不能消除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其产生的损害。帝国动荡,内忧外患,伊格雷德伯爵夫妇痛失爱女与佳婿,身体欠佳,无法照顾她,年幼的米尔提奴不得不求助于另一名直系家属,暂时寄于亲叔叔篱下——现在应该改口称他为凯恩公爵了。

大宅里的人开头对她还恭敬有加,等新上任的大公忙碌起来后,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个显示新大公慈悲的徽章。米尔提奴没有人管反而比较自在,只不过无聊了些,没有外公给她讲一些奇怪的知识,也不会有父母抱着她念美丽的诗句。米尔提奴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但没有科学与哲学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衣食无忧,身份显赫,却无家可回。她和大部分贵族子女差不多,穿着华丽的服装,挂着社交的微笑,弯腰行标准的淑女礼,并在人提到父母时适当表现出克制的悲伤,等人走光了转过身去马上面无表情。

不记得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期间伊格雷德伯爵的病好了,她也很少回到那个家了。直到有天一位美人带着一名少年被叔叔点头哈腰地迎进门,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才算有了点起色。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四肢比同龄人修长有力得多,眯起眼睛来像雪山上来的山猫。他朝米尔提奴眨了眨眼,她就悄悄跟着去了花园。

米尔提奴不怕生,也不喜欢端着,她甜甜地问:“带你来的漂亮姐姐呢?”

“啊,跟你叔叔谈事情呢。”少年抓抓有点长的白发,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宝石色般的眼睛。他的两边手掌都包裹着一层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会疼吗?”

“不疼,小伤,被那个可怕的漂亮姐姐踹屁股还疼一点。”米尔提奴笑了出来:“大哥哥是不是准备住下了,仆人把你和姐姐的东西拿到客房去了。”

“你家公爵大人太热情啦,非要我们住下。”

“因为你对凯恩叔叔很重要,重要商品的那种重要。”米尔提奴故意学小孩子天真的口气说道,少年没有表现出窘迫,反而很认同,说以后高兴了可以找他来玩。公爵也根本不管她和年长的平民男孩子混在一起,米尔提奴天天一早爬起来看着少年练枪和剑,他刚摆脱青涩的身体挥舞巨大武器时充满着力量与美感。米尔提奴别说挥剑了,普通的贵族用剑她都提不动,不是练武的料,倒是对轻巧的武器挺有好感,时常趁少年不注意打量他的双枪。

少年赤裸着上半身,提着双刃剑走过来说:双枪只是方便我练左右手,要我的话可能会选莱福枪或者阻击枪,不过女孩子用真的太沉了。”

“可是再过几年就会有导力莱福枪了吧,我也可以用的。”

“小不点……你很有眼光嘛。”

“大哥哥教我用枪吧,手枪也行。”

少年示意她递一把枪过来,自己留一把。米尔提奴学东西实在快,幸好身体条件限制了她的武艺,但枪法过一阵就有模有样了。之后米尔提奴又缠着少年要学各种棋牌,好像抓准了少年不会拒绝。

“就算是孩子间的游戏也要认真决胜负。而且下棋呢,算一步是不行的,你至少要计算一百步,看对手五十步,谁能看得更远,算得更多,就赢了。”白发少年说话时眼神有光,里面跳动着不安定的火焰。

“这么麻烦的吗?”她撅起嘴,在棋盘上动了动骑士。

“真是,你嘴上说麻烦,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少年移动皇后说,“我老家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已经很聪明了,但小不点你比他还厉害一点,他求稳,你可是很敢下手啊。”

“大哥哥少夸我了,这盘棋我已经下输了。”米尔提奴鼓起脸。

少年毫不客气在她头顶乱搓,全然不顾淑女的发型:“你还小,想当哥哥我的对手,多练几年再来吧。”

米尔提奴瞄到了少年手腕上一些不醒目的淤青,脖子间点点腥红的痕迹,她虽小却也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她拉起少年的手说:大哥哥我们再来一局吧。

几个月之后,米尔提奴听闻少年要前行去远方,不会再回到欧尔迪斯。她急忙走出房间,难得想找叔叔询问,一拐弯一头撞到了美女姐姐的怀里。充满轻挑与魅惑气息的女子仿佛专程为了她而来,蹲下来拿出一个漂亮的水晶瓶对她说:“这里面是让人着迷的艾琳草药水哦,涂上会让人喜欢你的,说不定就不会离开了。”

米尔提奴警惕着盯着美丽的女子,抢过她手里的药水转头就跑。她气喘吁吁跑回房间,等回过神来后,愤怒地打开窗口举起手,却没真的扔掉,她把药水塞到了自己的秘密小盒子里,关上了。第二次她见到少年时,直接把他拉去了偏僻的书房角落。

“大哥哥要走了吗?”

“啊,去找一件能让大哥哥我变得超厉害的东西。”

“缪洁也想去。”

“小公主可不能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将来应该……哈,说找个好归宿实在是太小看人了,我希望她以后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生活。”

她再次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祝福,如同她再次被命运拒绝一般。少年没有再回来,几年后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在父母遇难的第五个年头,米尔提奴收起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一到年纪,她就在外祖父的老仆人陪伴下,去了圣艾斯特莱雅女子学院。

休梅尔灵园离女子学院只有30分钟车程,米尔提奴不知道挑什么花好,随便选了一束玖莱产的勿念我。她去那里的时候正巧黄金罗刹也在,对她的到来有点惊讶,随后又释然了。

“报道上阻止我叔叔的只有灰之骑士和他的同伴,但我听说其实他也……”

“是的,他们一起阻止了凯恩,”黄金罗刹说道,又念念自语:“他本是凯恩公培养的孩子,是个好苗子,可惜死太早了。听说最后的葬礼还是灰之骑士和他的同学准备的。”

米尔提奴点点头,放下了花。她早就从各种消息中轻而易举地拼出来真相,但有一些地方她始终无法知道的:那名与他站在同一个舞台的灰之骑士,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目送这场告别,而他本人又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与家族仇人周旋,与敌人后辈有了如此纠葛……他还记得我吗,他在短暂的人生里,还记得那个和他下棋的小女孩吗……不可名状的感情乱流正渐渐支配着她,而这一切从她遇见少年那一刻——不,从父母遇难那一刻已经开始了。

“奥蕾莉娅将军,我有一个提议。它即能帮助我,也正好应该能解决你的一些苦恼,您要听听看吗?”

黄金罗刹换了个站姿示意她继续说。

同奥蕾莉娅谈妥后,米尔提奴回了一次外祖父家。此时她对茶道已经十分熟练,有模有样地和外祖父进行茶会。

“缪洁,学校怎么样?”

“学校很棒,最近读了一些书,觉得还有点意思。”

“有什么感悟?”

“我终于知道外公喜欢道茶的理由了。”

“哦,说给外公听听。”

“外公曾经说苦涩带来诗意,茶道是修行,我想外公想传达的是自省是只能意会不能言说的,除了当事人通过形式来展现,其余滋味,他人一概是不能知晓的。”

“无论他人赋予何种理解,它即属于观众,又不属于观众。”

“对,就像黑暗中的火光一样,我们只能看到,却无法碰触。伸手去碰的人,就算烧伤了也是抓不住的喔。”

“缪洁,你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事啊。”伊格利德伯爵想再夸几句,看到外孙女端庄的笑容后欲言又止。

哪里有什么人生静好一陈不变。帝国的暗火一路烧到了她眉毛边上,她的父母死于事故,凶手是谁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曾经递给她枪、教给她下棋的少年,如今墓园里的一具尸骨;而风光无限的叔叔已沦为阶下囚,贵族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帝国被狂乱的火焰点燃,骑神横空出世——而她呢,生活自从他父母双亡后就已经失序了,她越是去找原因,越是发现对手的强大,她仿佛在下一局盲棋,对方已经领先了她十几步,更可怕的是——对手不是什么宰相不是什么新旧贵族,而是她反复试图挣脱的冲动。直到奥蕾莉娅将军亲自来找她,或者说她计算好奥蕾莉娅将军的行程在墓园找上她,她想做的事才有了一丝转机。

她暂且不称那为计划,毕竟她计算了那么久,要摆脱的东西还是无法向谁言说。有人曾祝福她得到自由,可哪里才是自由,她早就被束缚在责任与情感缺失中,一切的变数指向一个模糊而清晰的对象。临行前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和平时一样,同皇女以及艾丽泽一同喝茶。三个人有说有笑,米尔提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第一个向她伸出手、对她照顾有加的女孩脸上,而女孩现在正看着自己的脚尖,摆弄着帝国男儿梦中所求的绸缎般的长发,说道:我家的哥哥还是这样不通人情,自己担着一切,这大概是最让人最烦恼的事吧。

“我看是甜蜜的烦恼呢。搞得我想见见帝国少女们梦中情人本人,说不定会有什么其它发现。”

“真好啊,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义兄来担心,或者让灰之骑士认我当义妹算了。”

“米尔提奴……!殿下!”艾丽泽苦恼地甩了甩头,“怎么说我的事了,米尔提奴你才是,本家出了这么多事,你要好好的啊。”

“我没事啦,现在是由我的远房亲戚代理,应该还好吧。”

阿尔芬和艾丽泽面面相觑,不知道米尔提奴说了几分真话。告别时分艾丽泽和阿尔芬一起走,米尔提奴站在夕阳下朝她们挥手。

“你啊,不要一个人勉强,好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惊人直觉,艾丽泽突然回头再次郑重向她强调。

“好的,前辈。” 米尔提奴笑着说,然后毅然踏上了前往利夫斯的旅程。贵为公爵之后,她的身边无一人陪伴。她坐着火车,一路观赏着前往利夫斯的沿途风景。莱诺花已经开了,花瓣徐徐飘落,穿过田园小舍,落在勤劳的人们的肩膀上。

内战对这里影响甚小,一切都明晰可辩。可是混沌却是未解的谜,如浩瀚星空一样引力澎湃,吸引她前往深处拨云见日,窥视全盘。米尔提奴的人生,才短短十六年,却在反复得失中滋生出了黑漆漆的思维。就是那里,收束的终点,一个与她隔着巨壑的灵魂与心灵,光芒中的一团黑色。她从敬爱的或亲近的每个人那里,都听到过这个名字,她盘面上的每条线最后都会通往这里,他像一个咒语一样环绕在她的周围,不多不少,一个让人看得到,却了解不了的距离;一个正正好好,从错过的温暖里,疯狂搜刮她最渴望之物的黑洞。

笔直的身姿,罕见的黑发,清正的太刀妥帖地收在腰间。

干净的侧颜,端正的姿态,不会动摇、欲说还休的神情。

少女朝着混乱的中心走过去,步伐故作矜持,软绵绵的羔羊般的脚步。她顺着夕阳满载的坡道走过去,甜甜叫了一声“教官”,果断将手伸进那黑暗的诗意中。

 

***

*总结:教官把我喜欢的人都抢走了,所以我要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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