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短篇

琥珀之爱

艾莲娜听见有人叫她,便往外看了。在樱桃门口向她招手的姑娘,脚踩高跟鞋,优雅地从门外走进来。

“多萝西前辈。”

黑发女子大方坐下说:“你好啊,大记者。”

“哪里,学姐不要嘲笑我。要不是靠前辈们的人脉,哪有今天的我。”

“艾莲娜你就是太客气啦,”多萝西帮她点了份咖啡,“你的报道严谨细腻,充满情怀,民众能从中找到共鸣,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这全是你自己的实力,换个人就写不出来。说真的,你不考虑来我们部门工作吗?”

“学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艾莲娜扶了扶眼镜,仍旧显得学生气十足;多萝西早已不戴眼镜,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已经是成熟的职业女性。

艾莲娜在文学社时和多萝西处得很好,同为爱书人本就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也受了她不少照顾。她那点“少女爱好”,艾莲娜起初不太懂,后来是觉得好奇,再后来就被带跑了,走在校园里也不免瞄几眼好看的男学生们,回去再用“文学眼光”加工一番。

少女心不是坏事。艾莲娜为数不多的兴趣,分一点给少女情怀也没什么不好。艾玛入社时可把多萝西高兴坏了,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时而露出可疑的笑容;有当事人之一在场时,多萝西反倒很安静,躲进自己的小世界自言自语去了,留她一人在那里不知所措。

“是艾莲娜吧?艾玛跟我提起过你,你好。”初次见面的黑发少年坐在她对面打招呼,她则红着脸,用蚊子点大的声音说你好。

艾莲娜的礼貌是害羞,里恩•施瓦泽则坦荡的真诚。他很能聊天,也很会分享;有时候被艾玛押了校对的工作,也尽心完成,从不抱怨。艾莲娜有点怕他,太会做人,反衬得自己很木讷;明明生得英俊可爱,却有些尖锐气息。

况且他身边都是些出色的人物,难免感觉不在一个世界。可同里恩说话的时候,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怠慢。这让艾莲娜更害怕了。不过她对距离之外的人物总怀着某种程度的好奇心——这和她喜爱历史、对历史人物感兴趣脱不了关系。只是当时艾莲娜并没有想到这点些微的交集,会成为人生的转折。

 

 “我本来以为你会去战史分析科之类的地方呢,没想到毕业后你说要做随军记者,吓我一跳。”

“嗯,因为内战时学校受了很大影响,那个时候……我就想做些什么。”艾莲娜垂下眼睛,盯着杯柄,心知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但你可算混出名堂来了。要不是你,堂堂骑士大人才不出来抛头露面,” 艾莲娜不知道多萝西是否还保留着曾经的爱好,但她激动时仍旧会情绪高昂,语速极快,“一定要写出精彩的报道,就看你了,这可是我们宣传部的大事情!”

“嗯,我会加油的,也多亏了学姐牵线搭桥。”

“哎,里恩他可真是……比学校时成熟了好多,啊,好男人,真是好男人!学校桃花这么多,到现在一点绯闻也没有,你也没有打听出消息吧?”

艾莲娜摇摇头。

“该不会他真的跟我以前想的一样吧?”

艾莲娜一下子结巴了:“不、不会的!”

多萝西笑得很开怀,收起了逗她的心:“采访顺利吗?”

艾莲娜停了一下:“很顺利呀。”

多萝西说:“对吧?说到做人,骑士先生真是滴水不漏。你不知道我们多想拉他出来露露脸,他都说忙。不过我跟他提起你的时候,他倒是记得清楚,说曾答应过要帮你的忙,还说很喜欢你写的报道,爽快地同意了。”

艾莲娜低下头笑笑,算作默认。多萝西毕业后,她接管了文学社,偶尔里恩去学生会时路过这里,会进来打个招呼,问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每次她都心存感激,婉言谢绝,内心却浮现出了悲哀——内战仿佛给予了他更完美的外壳,那么,外壳里面呢?

艾莲娜看着这样的灰之骑士,更加深信自己的判断,深信她曾见到的景象与现在她看着的表象,是有因果联系的;而其它看不见的联系,则成了她当记者的动力。她想借着周遭的光芒去窥视黑暗里的痕迹,这对沉默柔弱的人来说很困难。艾莲娜花了很多时间和家人、和自己、甚至和一些不可抗力做斗争,待到她的声望与经历终于允许她走出这一步时,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内战的英雄被捧成了帝国的奇迹,无上的荣誉加身;她作为帝国最年轻有为的记者,再次坐到了里恩•施瓦泽的对面。

她编织了一个让受访者无从拒绝的采访内容,用职业的态度,不知不觉将骑士引向真正的目的。可当采访临近尾声,最终的问题即将脱口而出时,艾莲娜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帝国军官低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艾莲娜竭力克制的心声,突然转得像个松开发条的八盒音,近十年的疑问变成各种声音,组成了疯狂的乐曲。她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几次,直到那脱轨的音乐渐息,她才能开口,只问出了一句:“近些年来,您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很好。人民安居乐业,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 里恩•施瓦泽笑着回答。那笑容无比真心,若不是莫大的快乐与满足,又怎能埋葬付出的代价。艾莲娜目送帝国骑士消失在门外,长久积累的份量一口气压下来,痛苦像冲垮河坝的急流,从体内奔涌而出,化为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艾莲娜早就知道了那个永远不会有全貌的故事结局,知道了帝国骑士的笑容所坚守的核心。她曾以为这都是凭空的臆测,是少女的幻想,但当它成了真,她却不能发声,不能大喊,更无法分享——十年前,她无心路过旧校舍,看到了还不是灰之骑士的男孩踮起脚,双唇轻碰了前辈的脸。

少年亲吻了恋人。

后来,便成了英雄亲吻了罪人。

一切小说的幻想与语言在这景象前都苍白无力了。少年小心谨慎,眉间优柔,虔诚地将对方的头颅和他的想象全都托在手心;高个的年轻人垂下眼帘,含着瞳色一样温暖血腥的笑容,正接受一个拘谨的爱意降临。

此刻的缠绵就这样凝固了。金黄的夕阳像浓稠的树脂一般,缓缓滴下,包裹着失去了时间的两人,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他们和风光、和树影一起,静止成了与自然相同的天荒地老,连旁观者也被禁锢其中。

只是当她一眨眼,阴翳之下树木流出的脂泪早已沉入了时光的地层,永远被埋没在黑暗中。她本应和所有人一样,只看得见暴露在苍穹之下的巨树,不想却偶然在变动的历史断层中,瞥见了那块琥珀,被封锁在其中的瞬间迷住,成为了它的俘虏。

而俘虏是无法得到钥匙的。

 

“艾莲娜?怎么了?”

“没事,”艾莲娜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一口气喝掉了它,“就是有点感慨,我和学姐都已经离开学校这么久了。”

其实也并没有太久,却足够让真实的秘密都风化成了不存在的故事。

 

愚かな願い

 

麻烦大家走这,游客点proceed:一个并不优美的bicycle。

 

 

アクムの中に

 

关于离别的第一个记忆太过短暂了。

那天烈日高照,他刚被女仆换上夏天的衣装,就被带到大院门口。爷爷的神情和平时不同,将他抱到车上,一路上小心地解释着离去的概念,并承诺父母永远爱你,我也是。他没明白爷爷为何说这些,注意力全落在老人白西装上移动的树影,它们拉长又缩短,晃人眼睛。然后他被带到一条狭长的走廊,温柔的女警官领着他站在后面。他看着爷爷走向走廊尽头,才预感到了不详,用力挣脱了女警,跑向未关紧的白色大门,迎接来了一生最猝不及防的告别。

但第二个记忆又太长了。

良弓的弦应时刻绷紧,一旦松弛下来,就失去了所有力量。虽然爷爷外表无恙,每天仍会叮嘱他的功课,继续教他下棋玩牌,却再也不关心时事,也不再去书房渡过空闲的时光。有次他因为同学嘴不饶人而动了手,挂了彩后回到家闭紧双唇一言不发,希望爷爷给他一点信心、一些解释。老人仿佛看透了般,目光里只剩下了慈爱,说你要好好的呀,库洛。也就一个瞬间的事,他的脑袋像被闷棍敲了一记,嗡地一下就想明白了。他无法清楚描述这反应背后的逻辑,却清楚地感到:爷爷正在缓慢地消失——带走他的,不是病痛之类这么尖锐的东西,而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灵魂,先捏死精神,然后才是躯壳。

就这么挨了三个多月:宁静的夏天,屋外满是青翠与蝉鸣,屋内空气却像死了一般的凝固。老人躺在昏暗的房间里,抬起干枯的手,抚摸着昔日的荣光。整个过程让库洛觉得自己也正被消磨,看着一棵大树正枝叶凋零,根须枯萎,平静无声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他差点被这安宁的景象所迷惑,最终还是明白了在这个依然布置完好、不愁吃穿的家中,进行着怎样的分崩离析。他无法继续待在玖莱,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一个平复的出口。可离开之后,他仿佛仍被困在昏暗的房间里,朝着蓝天碧海发出呐喊,呼声越大,却越是被吞没……

 

库洛睁开眼睛,心脏在胸口闷声狂跳,一滴汗水流入眼角,模糊中看到有条手臂盖在身上,扣着他的手指。夏日炎炎又唤起了不妙的体验。离开玖莱之后,他目睹过许多人的死亡,多到有一阵他自己都搞不清是释然了还是麻木了——但那些是生命的消逝,沉重残忍,是他要承担的代价,远非离别本身。他会想,若是能好好和父母再生活一段时间,他的内在是否就不会带有一股毁灭式的热情;还会想,若爷爷以市长的身份战斗然后死去,他的恨意是否就不会这么强烈;甚至他偶尔还会想:要不要策划相同的方式构陷奥斯本。但以他的天性而言,这实在很困难,何况他有了奥尔迪涅,还有魔女和同伴,冥冥之中一切在指引他以C的身份走向战场,做不出背后亮刀的把戏。

“……唔……”里恩被他的余悸惊醒了。库洛手心满是冷汗,松开手去摩挲着里恩的短发。动作有些用力,像是要拂去睡梦中的景象。他是有多傻,才会以为见多了,成长了,得到了力量,就能摆脱那些梦魇:狭长的走廊,古怪的药水味。无尽的冰冷与沉默压缩。浓绿的树木疯长进家中。包围了迟暮的老人,把他也拖入树林。沉入大海,一同腐烂。

后辈的脑袋在他胸前拱了几下,又磨蹭了好久,说:库洛心情不好,怎么了?

“想起有作业没作完,等会借我抄抄?”

“这可不行,”里恩果断拒绝,手伸过来搂得更紧,“但我可以借你笔记。”

库洛明白他在紧张,生怕之前做得不够好,或者要求得太多了。他的身心温暖,总能体察别人的心情,负担不免更重一些。不能说绝对,但两个人的关系的确给了里恩一点喘气的机会;至于里恩自身的所求,开口的没开口的,库洛都给了,直到最后允许他深入占有,都很顺理成章。这是他能为里恩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带着某种恶意的期待,分享着共有的时间。

“如果有烦恼,可以跟我说。”

库洛佯装叹气:“我做了一个被煮熟的梦,因为你搂得太紧了。”

“……啊,抱、抱歉……”

里恩红着脸放松了力度,但不舍得把手拿下来,拘谨地去捉库洛的手指。他已经经历了很多,但依旧天真、年轻,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分离,却正不知不觉向它靠近。罪魁祸首是不会停下脚步的,他所能保留的另一个善意,便是保证当永别来临,这个过程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不会快到没有告别的时间,也不会慢到要经历一场残酷的消磨。只是有一点,他并非里恩本人,不知道其苦难是否会源自相同的恐惧,但他有种感觉:在相遇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处于同一个梦魇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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