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世记 / 渊殓】宝石

殓迹站在一排璀璨的礼物前。领主办的宴会，来的全是大人物，一半是来巴结他的，另一半是来围观他的。修长的身体裹在华服里，五官和美与表情淡漠结合得恰到好处，说出的话能俗能雅。加上精灵巫师不知出师何处，神秘最是迷人，贵妇绅士、文官武将全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给他一瓶魅力药水约莫是能统治世界。

“卢克蕾西娅夫人一定让我挑一颗送给您，这些全都是从灰矮人矿中挖出的精品。”身边的贵族喋喋不休地讲，殓迹不耐烦，但仍面带微笑滴水不漏，随便指了个不起眼的粉色石头说：就这颗好了。

大人真是好眼光！他沉稳地点头道谢，满脑子是正在错过的美人与酒，听不进那人夸赞这颗宝石里为何价值连城便匆匆移步：下一个。

诸如此类，历经不少。当年送他礼物的人皆成白骨，而在城市间颠沛流离后，他回到留下斑驳记忆的树屋，只带了少许轻便而贵重的东西——避世之初，他总要生存，何况大部分宝石是上好的施法材料；他开始庆幸当初还是对着那些宝物伸出了高贵的手。他并不是龙族，没有收集财宝的爱好，论行事却比恶龙更纵欲，比善龙更清高，不知何时竟变成一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是往事仍似砂纸一点点磨在肉上，起初不痛，磨久了去碰根本就疼痛难忍。

他自觉是努力了，找了很多方法来缓和，发现还是作恶容易让人心情愉快。几百年来战利品不少，却都平淡得如每日仪式，不得不做，不做不行，即便带来的慰藉转瞬即逝，也还是能让人淡忘一些不快。况且他还准备了特意招惹来的麻烦，总能无意中给他惊喜——冻渊在来信中讲述了他的信仰危机。

他写道，自然的手掌赐予我拉弓的力量，刺穿进犯者的心脏，血流渗进地面，留下了可怖的痕迹，死者的怨念久久不散。德鲁伊们还未到来，扩散的诅咒教我寝食难安，但我不是要吓你，我是说，你学识渊博，能明白吗？欧拜·亥需要我们给予伤害自然之人予适当的惩罚，可我眼见死去的恶人污染着这块神圣的地界却无能为力。虽然回信来到我的手中时，德鲁伊应该已经平息纷乱，但杀人者与被杀者终能安息吗？而我为此动摇，本身是否已经渎神？

这告白太让人愉快了。殓迹哼着小曲，麻利地写着回复，每日仪式如遭塔洛斯的暴风般崩毁。被自然之神眷顾的白玉之人，竟向他讲述为信者最不愿意启齿的动摇，尽管他不会以相同的坦诚回报，但至少做得到尽力抚慰。

“你在高兴什么劲啊？恶心死了。”亘夜一脚踢在他椅子背上。殓迹只是笑，把写完的信装起来，放了一件小物，舔了舔封口，将之压平。

亘夜龇牙：“真不卫生。”

“就你也好意思说我不卫生？”

“信不信我一口防腐剂喷死你。……这啥？”信袋子发出几记稀疏的划拉声，亘夜感知了一下信中的魔力，大约知道了。

“是礼物，也是某种回答。”

亘夜最烦神棍装神弄鬼，糊弄人的哲学遐思还非得用上精灵的含蓄。老家伙什么心思，她多少知道一点，装给别人看也就罢了，装给自己看个鬼。

“哈，哈，”她棒读了，“曾经的红人真了不起。”

殓迹一如既往不为所动，手中的魔力封蜡均匀滴下：“其实很多宝石有护符的功效，尤其是那些有特殊内含物与来历的石头”。

“少废话，真有这么厉害整给我几个啊。你可知道上次遗迹在什么地方？我差点没撅一头角鹰兽给你飞过去。欧拜那老头子不要太能折腾，天晓得我怎么现在才问你加收服务费。”

“说得好像你是特意去的一样，”殓迹从盒子里摸出一颗海蓝宝石塞到亘夜手心，温温柔柔地说：“愿你获得心灵平静。”

亘夜把宝石往杂物袋里一放，感激地说：“呸。”

阿尔文叼着一封信件，跑上石阶坐下，看着冻渊。冻渊此时刚练完弓，正在冥想，闻到了特质封蜡的干燥味，羽毛般骚过耳尖。冥想进行不下去了。他教阿尔文不要这个时候来，他的动物伙伴总不当回事。拆信时信纸间掉出一颗粉色宝石，落在草地里，像寄件人的头发颜色，流淌着清透的艳。

殓迹送什么简单的礼物都会让人雀跃，头一次送如此贵重的东西意义不言而喻。毕竟他问了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几番挣扎，以求得理解。他本应是孤独的守护者，不能奢求外人的点醒，但殓迹安稳地接受了，他说，答案在随信的礼物中。

冻渊捡起宝石，在阳光中注视着它。宝石在位面边缘的阴影下投下絮状的折射，浑浊的色泽中，饱含着老人皱纹般的丑恶裂痕，竟在光影中形成了一只垂泪的眼眸。

少年的眼神鲜润了起来，充满了孩童般的欢喜，在火彩中接受了天神的目光。他很快明白了导师的解答，裂痕的隐喻让人如释重负，松懈之间甚至偷偷允许自己拥有了一些微小的邪念，譬如感怀草药香味时干渴的喉咙，又或者嗅到信件残留着的潮湿时鼓动的心脏。他未曾有过更深的揣测，不知道对方曾恶狠狠亲吻过宝石中天眼般的裂纹仿若施咒。他将宝石珍藏在月笼草编织的袋子里，洁白的苏伦会保佑其不受恶灵侵蚀，可感官机敏的自然使者不会听见，听见有个声音在说：

它是你，也是我。无瑕从来不是完美，伤害才是。

***

这就给定情信物定了性（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