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溢出

绚烂之后满溢而出2 - 危机????

库洛察觉到身体出现异样是在学园祭的话题甚嚣尘上的9月中旬。

最初的症状是体力明显下降,作为长年坚持锻炼,并对身体控制有着绝对自信的人来说,这种变化相当明显。紧随着就是嗜睡,他甚至已经难以在规定时间起床,自从有一次居然在帝国解放战线的任务中睡过了头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开始像个嗜睡的青春期小孩一样不得不定四五个闹钟来叫醒自己,而这种疲倦,就连白天在莎拉的课上睡到昏天黑地也没有得到缓解,就连莎拉本人也已经放弃用已经失效的粉笔头攻击而改用揪耳朵来一遍遍叫醒他了。

这些症状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他还以为是连续的特别实习以及最近为了薇塔计划的加紧推进而变得过于频繁的恐怖活动的缘故。

在这之中,只有一件事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之喜。——那就是被正式标记以后他的发情期没有如期而至。本来他还如临大敌,对于从此以后只能被一个特定的α满足的Ω人生感到鸭梨山大,也拿不准抑制剂对于有主的Ω是否还能正常发挥作用,甚至做好了万一实在不行就再去“色诱”一遍自己的α的最坏打算——反正那个人被信息素诱发强制发情的时候会很方便的失忆。库洛一边唾弃着自己人渣一般的私德一边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了约定俗成的日子……然而空之女神再次背叛了对他的约定,虽然这次难得是个好结果。

这次的发情期太过风平浪静了,甚至超过了之前他用抑制剂度过的所有发情期的风平浪静程度的总和。

——原来被正式标记还有这种好处吗,因为信息素改变的原因所以发情期也不那么来势汹汹而是变得好控制了?据说每个Ω在和α正式结合后都会因为信息素改变而发生因人而异的变化,而自己是中了大奖特别走运的那一个?

库洛一边这样分析着一边觉得自己可能要时来运转,甚至产生了豁然开朗的错觉。

薇塔把他的这一连串变化看在眼里,冷眼旁观着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说了一句让库洛觉得十分不中听的话:“惯常倒霉的人是不会突然走运的……如果这种事发生了,往往就不是真的走运,而是有更倒霉的事要发生了。”

而不到一周之后,库洛就真正身体力行地验证了魔女阴阳怪气的真知灼见。

那一天的早晨库洛依然是从五个闹钟舍身忘我地接力中艰难地起床的,托着异常沉重的头颅离开床铺的时候,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再多增加一个闹钟。

用冷水勉强缓解了头脑的昏胀后,库洛终于赶上了早餐的末班车。

在三三两两撤离餐厅的同学中间,里恩最先发现了他,有些责难的视线在对上他以后明显变成了担忧:“……库洛,你脸色好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不愿再更多地引起里恩的注意,库洛打着哈哈朝他摆了摆手:“不小心睡过头,大概是睡眠不足外加饿坏了吧。”

听到他们的对话,走在大部队后面的亚丽莎露出了一幅“反正肯定是因为无聊的事而熬夜才落得这种结果”的懒得吐槽的表情,但是那女孩身边的里恩却干脆停下了脚步等着他:“雪伦小姐有专门留出你的份。你最近真的看起来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啊,来了。库洛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里恩对他的秘密守口如瓶,但是自从知道他是Ω之后,似乎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些过度保护的倾向。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最近确实不太在状态,露出了太多破绽的缘故吧。也就只有里恩,能敏锐地直觉到他哪一些是故意露出的破绽,哪一些是不小心露出的破绽。为了压抑住伴随着这个认知泛起的异样感受,库洛没有在里恩面前停留,嘴上随意敷衍着径直拐进了餐厅:“好啦你也太爱操心了,你还是和大家一起先出发吧,我随后就到。”

“现在时间还早,我还是等你一会吧。”丝毫不顾及他内心的感受,里恩居然跟了上来,回到了餐桌上,还挑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产生了被不能和他一起共度上学时光的女孩子幽怨的视线刺到了后背上的错觉,库洛有些挫败地说:“我说啊,我保证不会迟到也不会翘课,没必要这么紧盯着我吧。”

被这样揣测动机的里恩显然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着急地辩解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库洛朝他眨了眨眼。

——帮我保密。

终于察觉到自己过分的关注大概会在无意间提高对方秘密暴露的风险,里恩如梦方醒般地露出了带着歉意的表情,踌躇了片刻他站了起来:“……那我先去教室了。”

对于那份歉意,库洛微微地感到了良心的骚动,对于自己心里早该不复存在了的某种东西感到了一些困扰,但他还是对着里恩挥手道别:“教室见咯。”

在他俩这一来一往的工夫里,雪伦已经端出了提前帮他留好的那份早餐,里恩又看了低头准备集中精力于消灭食物的库洛一眼,终于转身朝门口走去。

库洛在看清了餐盘里的内容后心情大好地对着雪伦开口道:“哦,真难得,今天早晨开始就是炸鱼排吗,我最喜欢……呜”然而赞赏之词还没说完,鼻子和眼睛接收到的讯号就产生了剧烈冲突,身体的反应猛烈地出卖了他。

里恩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库洛捂着嘴风一样冲出了餐厅直奔卫生间而去,片刻后便传来了令人尴尬的干呕声。

“啊拉。”雪伦抚上嘴唇发出了意外的小声惊呼。

“抱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顾不上体谅对方的心境,里恩立刻跟了上去。

库洛终于醒悟到,这很异常。

上一刻还饥肠辘辘地面对着原本自己喜欢的食物,但是那平日闻着就能勾动食欲的伴随着鱼肉鲜香的温热油香,在刚刚入鼻的时刻顿时变成了无法忍耐的油腻腥气,搅得胃里瞬间一阵翻江倒海。他像个宿醉醒来的酒徒般趴在马桶上毫无形象地干呕着,但是空荡荡的肠胃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偶尔吐出少量酸苦的粘液,生理性的泪水让他视野模糊,胸腔因为被胃袋痉挛打乱了呼吸的频率而剧烈地起伏着,早些年他独自在魔兽遍地的荒郊野岭为了求生被迫生食魔兽时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不能掌控身体状况的懊恼,令库洛使劲调动起因为轻度缺氧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头脑,费力地串起了最近一系列被自己忽略了的异常表现,然后得出了一个他潜意识里一直想回避掉的结论。

这个结论超越了肉体上的不适,瞬间令库洛冒出了一身冷汗。魔女那如同预言一样的话语刺耳地在他头脑中响起,他不能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在卫生间门口拿不定开口时机的里恩见他暂时止住了呕吐,试探着递上了杯温水:“你没事吧……”然后被猛地转头看过来的库洛惊了一跳,那双惯常闪烁着戏谑和狡黠的神采的绯红眼瞳,一瞬间对着自己流露出了恐惧、意外、难以置信混合而出的陌生神色,但是还没等里恩确实地捕捉到,就飞速地移开了,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担心因而产生了错觉。

——明明早就让他“出局”了。库洛在内心唾弃着刚刚一刹那间,把里恩当作“另一个当事人”而动摇的自己,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温水漱了漱口,然后强制演技上线做出夸张的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看着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准是昨天宵夜吃坏了……偏偏在后辈君面前露出这么丢人的样子……好想死啊……呕”

看他脸色愈发苍白却还在耍贫的样子,里恩反而稍微安心了一点点,他凑上去轻轻抚拍着那个比自己还要宽广结实的脊背,出声安抚着:“那下次就不要熬夜还乱吃啊……”

“……所以,今天帮我请假呗?”库洛光明正大地露出了一个因为有着十足的成功把握因此看起来有点得意的耍赖表情,而平时总是对他的坏习惯碎碎念的优等生少年此时此刻也只有点头答应。

在盯着对方答应了自己各种好好休息、吃药治疗、有事联络的啰嗦要求以后,那身着红色制服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第三学生宿舍的门口。

在库洛再次经过餐厅门口准备上楼的时候,雪伦忽然开口问道:“需要给你准备点好消化的食物吗?”

库洛想也没想地应道“不用,谢了”,但是才走到楼梯口他又折了回来,在雪伦探寻的眼神中,他在厨房东张西望了一会之后局促地问道:“……那个,雪伦小姐?能给我拿点类似、酸甜芥末、那一类的东西吗?”

“嗨咦?”似乎总是能洞察一切的优雅女仆歪着脑袋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一走进被作为临时联络点的酒店房间,薇塔就听到了卫生间里隐约传来的干呕声,她挑了挑眉露出了不出所料的了然神情,但还是开口抱怨道:“居然说什么‘不小心把钱花光了’让我帮你去买这种东西,亏你开得了口……”

话音未落,她便瞥到了桌子上和床上凌乱地丢着好几种牌子的测孕试纸——而且全部是开了封的,顿时明白了此时正在卫生间里受折磨的那个家伙身上本就为数不多的钱是去了哪里,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又等了片刻,卫生间里的声音终于消停了。薇塔把玩着手上的高级货验孕棒,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地再次开口:“我说你还有必要再试这个吗?只是无意义地浪费钱罢了——”对方却不等她说完便劈手夺下了被她当玩具的东西,好像那是什么能救人于水火的绝世至宝,紧随着“呯”地响声卫生间的门再次在她面前关上了,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薇塔谢了,欠你个人情”便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薇塔无语地盯了一会那个门板,随后露出了一个关爱傻子的怜悯神情。

等库洛经历了绝望死机重启重建世界的漫长过程再次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过了有十分钟。

薇塔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他:“终于死心了?”

库洛铁青着脸,没有说话。空之女神似乎终于想起来垂怜一下这个倒霉的羔羊,他这次确实是中了大奖,还是特等的那种。

“该说是你太‘走运’,还是那个小朋友太‘能干’好呢?明明长得一副老实认真的可爱样子。”

想到曾经见过的黑发少年被调戏时露出的青涩样子,再看看眼前既没有了嬉皮笑脸的轻浮伪装也没有了冷酷无情的复仇者霸气的颓丧身影,薇塔觉得这次空之女神心血来潮的点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当然,库洛本人大概只想哭。

他没有理会薇塔对他的残忍补刀,毫无形象地把自己丢进了柔软的床垫,只觉得身心俱疲。

“早跟你说过接受临时标记是最保险的方式,你偏要拒绝,落到这步田地分明是自作自受。”女性α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强制一次性中奖的男性Ω,毫不留情地逼他面对现实,“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还有其他什么选择吗。

库洛动了动身子,扭头对上了魔女的视线,血色的双眸中沉淀着昏暗的情绪。

“当然是,打掉他。”简直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库洛回答的声音干涩而决绝,“越快越好。”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紧锣密鼓的双重生活日程表上又加了一笔学园祭演出策划的时候,库洛不由得想起了这两句俗语。

——很遗憾,我再怎样手眼通天,要想妥善地处置你身上这个“累赘”,最快也要等到你从钢都回来以后了。

薇塔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在他头脑里一闪而过。

在这个信奉女神的国度里,堕胎是不可原谅的重罪,要想找到医术可靠又愿意为Ω动这种手术的大夫比预想的更要花费时间。

药物相对来说倒是比较容易入手,但是黑市商品质量并不比黑市大夫更靠谱,而万一效果不足“处理”的不够干净,反而会增添更多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就算能在这两天内找到门路,特别实习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你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如果要拖着虚弱的身体执行任务的话,风险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并没有经过太复杂的分析讨论,薇塔就得出了结论。

而结果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自己——身处于一群因为乘上了“红翼”卡雷贾斯而雀跃不已的少年人中间,口袋里装着用来缓解妊娠反应的维生素与叶酸(用薇塔的话说“效果聊胜于无”),还有用来对付和呕吐感一样总是毫无预警突然而至的饥饿感的小零食,库洛的感觉就像是心被重力留在了距此100塞尔距的地面上一般沉重。

感谢解散以后拖住自己探讨学园祭演出细节的艾略特,轻松而又容易令人专注的话题将他从简直要怀疑人生的低落情绪中暂时解救了出来。如果说他是个天马行空得令人头疼的演出策划,那艾略特则可以说是名副其实脚踏实地的执行委员,两人的搭档意外地互补,令他在琐碎重复枯燥的活动安排中找到了不少乐趣,奇妙地产生了斗志昂扬的气场。在一旁看着他俩犹如看着马术师使出浑身解数控制脱缰野马的场景一般的尤西斯,一边充分发挥着毒舌的天赋技能,一边在内心感到了前途多难而不断叹息。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卡雷贾斯在气流中轻微的颠簸,那种恶心感又不期而至,库洛只好匆忙地丢下一句抱歉就直奔洗手间。

再出来的时候,黑发的少年正靠在墙上默默地等他。

——这种事情多少也在库洛意料之中,毕竟作为VII班的“重心”、也是实质上的leader,里恩已经十分习惯随时掌握团队每个成员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头疼。

自从上次在里恩面前失态之后,库洛不得不比以前更加小心地掩饰自己,虽然对方可说是自己费尽心思玩潜伏的最大原因,但是变成现在这样——不论从身心哪一方面来讲——显然都太过于深入了,他检讨着两人的关系,很罕见地产生了一丝反省之意。

猜不透他心里的纠结,里恩望过来的视线里写满了担忧:“……这么久都没好吗?你最近连饮食都变清淡了,果然身体状况不大好吧?我去跟教官商量,这次的实习你还是——”

“行啦行啦,就说你太爱操心了。”居然连自己口味如何他都注意到了,库洛觉得更头疼了,赶紧截断了他的话头,开玩笑,要是不能一起行动那这次的计划不就失去了一半意义,他快步上前,利用身高优势抬臂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并就势往自己怀里一带——要想带跑对方的节奏,适当的身体接触效果拔群,库洛对此颇有心得。

里恩被突然压上肩膀的力道搞得有点懵,紧接着就听见对方比平时略低了几分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对飞空艇,有点没辙。”

被这声音撩得缩了缩脖子,里恩有些窘迫地转头躲开了对方呼出的气息,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库洛你——晕飞空艇?”

库洛稍微放松了对里恩的压制,直起身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总是这么关注我,丢人的地方都被你发现了,你这个后辈君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听着他的抱怨,里恩愣了一下,随后就笑出了声。

“……有这么好笑吗?”

感受到库洛语气中的非难,里恩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抱歉,不是要取笑你。只是觉得,愿意让我发现丢人的地方的库洛,让我有点开心。”

这次换库洛愣住了。

——不是吧。

——这也行。

——什么高级情话吗这是。

——天然到这程度根本就是行凶啊喂。

他想用内心的弹幕刷屏来维持心态的平和,然而胸腔里的脏器根本不理会他的努力,擅自愉悦地加快了速度,那悦动的声响大到让他后悔刚刚轻率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可是里恩还没有停下,他向着库洛转过了头,过于清澈的眼神似乎一眼就望穿了对方自以为埋藏得天衣无缝的真心:“以前学长你跟我提过,比起一味的可靠坚强,偶尔露出软弱的一面会更有魅力,更吸引人,我好像稍微能体会到了——”

作为战舰打造的卡雷贾斯内部装潢并不华美,而现在他们身处的这一处朴素到甚至可以算得上煞风景的一隅,被一瞬间的寂静笼罩了,好像这方寸之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支配从世界上孤立了出去,变得异常明亮却又异常虚幻。

在这四目相对的微乎其微的一瞬间,库洛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而里恩的话明明说完了,却像只说了一半一样戛然而止,一贯迟钝的少年不知为何忽然开了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被突然暴露出来的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心意定在了原地,只能维持着直直望向他的姿势,任由肉眼可见的红晕慢慢爬上脸颊,那副少年老成的神色终于被击碎,现出了与年龄相称的稚气得有些无助的脸庞。

库洛的头脑陷入了危险的空白,某种纷乱芜杂无法理清又有些令人怀念的情愫却胀满了他的心胸,驱使着他抬起了手,向着那温暖、清澈、触手可及的——

“各位船员以及军官学院关系人士,本舰即将抵达诺帝亚州的州都卢雷市上空,请准备降落至机场,并做好下船的准备。”

不解风情的舰内广播像是灰姑娘童话里的钟声,毫不留情地宣告了魔法失效,刚刚停滞着的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让两个人同时露出了如梦方醒的神色。

库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距离自己抬起的手掌不过寸许的脸颊像烧起来一般腾地红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按上去揉乱了那一头黑毛,并反应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台阶:“……少得意忘形了,明明就只是个后辈君!”

低头掩饰起表情的里恩连耳朵都红透了,抗议的声音也有些微弱:“我知道了,知道了……住手啊学长,该回去了……”

“哦,走吧。”

头顶的手一放开,里恩立刻转身走在了前面,那为了藏起表情而努力地有些紧绷的背影过于可爱,依然红着的耳垂在黑发中若隐若现,让库洛觉得自己的脸也有点热,他慌忙移开了视线,但是刚刚里恩说过的话却依然萦绕在耳边。

——比起一味的可靠坚强,偶尔露出软弱的一面会更有魅力,更吸引人。

这是什么时候对他胡扯的“泡妞心得”,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他却一直记得。再次深感自己很擅长自掘坟墓,库洛心情复杂地把视线落回里恩身上。

虽然也背负着沉重的事物,但那个少年的背影依旧干净挺拔,今后也能保持这样一直向前吧。

好像是觉得那景象过于耀眼,库洛难以忍耐地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的心随着飞空艇一起,慢慢慢慢地沉入了那座被钢铁与水泥的冷硬铅灰色所浇筑起来的城市。

在矿洞中落地的瞬间,下腹猛地传来一阵坠痛,让库洛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不得不扶住了石壁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小型飞空艇爆炸坠落的余韵震动着整个矿山,粉尘与砂砾簌簌地在他周围碎落。

一边深呼吸着挨过这阵来自体内的陌生疼痛,库洛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自己跳下的位置——那里是为了完成计划而准备的绝妙的狙击点,只是返程时的这个高度差,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大概是有点勉强了。

城镇、山路、矿坑、爆炸、交涉、战斗以及这中间不断地往返移动,在卢雷的两天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疲于奔命的一段时光,而库洛的行动列表里还要再加上踩点、部署、精分、狙击,每一个节点都需要绝对准确的时间控制,给了身体过重的负担,其实从今天早晨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腰部酸沉。值得庆幸的是,整个行动过程中并不理想的身体状况带给他的拖累仅止于此,但是在被后辈们和安洁莉卡毫不留情地招呼过一轮,掩人耳目地迅速移动完成狙击以后,最终这一跃终于是到了极限。

对于自己腹中这个犹如“不定时炸弹”般的存在第一次有了实感,而想到给自己“装上”了它的另一个始作俑者,却被自己蒙在鼓里,刚刚还在兵刃相向,库洛心情复杂地捂住了小腹,无意识地自语出一句指向不明的埋怨:“真是的,净给人添麻烦……”

他伸手摸向为了预防万一总是备在手边的止痛药,那颗熟悉的小药片顺从地服帖在他的手掌心里,但是在把它掏出来放进嘴里之前,他忽然犹豫了。这犹豫的分量微不足道,却不可忽视,足以让他想起在早上整理装备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的药品说明书——妊娠期间禁止服用——小小的一行字却像咒语一样延迟了他的行动。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动摇?明明是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的决定事项——

时间紧迫,库洛并没有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只是迅速地做出了让现在这个某种意义上不可理喻的自己能够接受的妥协:再等三十秒,如果依然没有缓解,就毫不犹豫地吃药。

库洛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明明做出了不合理的判断,他的头脑却异常冷静,甚至感受到了每次将他人生命置于天平之上与自己的目标相衡量时那种绝对冷酷的寒意。

那个还未成型的小小生命像是意识到了这是给自己的一线生机努力安分下来,随着爆炸的余音渐渐停歇,疼痛也慢慢淡去了,虽然还有不时地隐痛,但对于他的行动已经完全构不成影响,库洛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将刚刚浮现的小小纠结锁进内心不为人知的角落。他已经熟知对这些无益情绪的处理方式,不深究、也不回想,它们就没有威胁。

在头脑里对照着已经默记了无数遍的矿山地图,库洛毫不迟疑地向着面前空荡黑暗的矿坑深处迈出了脚步。

因为矿山遭袭的后续处理,VII班的众人在卢雷耽搁了一天一夜,等再次登上卡雷贾斯踏上归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然而大家还沉浸在刚刚经历了超展开的亢奋之中,恐怖组织突如其来的溃灭也微妙地缺乏真实感,分别去了不同实习地的两组年轻人汇合之后,便热烈地交换起情报,很快便忍不住变成了推理分析大会。在这之中,本应处于中心位置的里恩,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任由“定点狙击”、“武器不明”、“巧合的时机”、“贵族的立场”等等关键字从头顶飞来飞去,里恩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四处游移,直到话题像传球游戏一般被踢到了他的跟前,他却完全没有回应,让讨论陷入了突兀的冷场。坐在他旁边的艾略特喊了三遍他的名字,最后有些担心地碰了碰他,里恩才猛地回过神。

“啊,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了。

里恩抬头对上了周围一圈小伙伴们或关怀或疑惑或意外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无意识地寻找什么,骤然涌起了一阵羞馁,道歉的话也卡在了半截。

“你没事吧?里恩,你脸色有点奇怪……难道是这两天太累生病了?”

艾略特的话让大家都露出了几分关切和担心的神色,但从来都把KY当作标签贴在身上带着到处走的米利亚姆显然是没有这份体贴的,在里恩还没有来得及反驳的二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娇小的少女已经说出了爆炸式的发言:“里恩你怎么脸红啦!该不会是因为在钢都有了什么艳遇,刚刚在偷偷回味所以才露出这种色眯眯的表情吧?”

虽然内容极其离谱,方向性上却微妙地歪打正着,里恩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在矢口否认之前脸就更红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菲又安定地卖起了队友:“这么说起来,卢雷的第一个晚上,里恩确实有去和漂亮的大姐姐约会。”

亚丽莎和马奇亚斯“谴责”与“羡慕”的二重眼刀同时杀到,不由得捂住嘴露出了惊讶神情的艾玛纯情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里恩同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里恩同学”,盖乌斯则轻抚下巴毫无抵抗地颔首接受了这个“设定”,虽然并没有落井下石,但尤西斯也挑眉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神情,艾略特抱歉地冲他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最终劳拉以严肃的“不谨慎”三个字为这轮漂亮的连携追击补了最后一刀。

“事情不是这样的!都说那只是普通的情报交换罢了!”话一出口里恩就后悔了。

对于他的“不打自招”,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原来真的有漂亮的大姐姐”的表情。刚刚严肃热烈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板起脸煞有介事地分析时局的少年男女们瞬间被八卦之心打回了思春期小鬼的原形,现场开始酝酿出预备集体起哄的不稳空气。

这真是,彻底的孤立无援。比挑战关底BOSS还要形势严峻。这样根本没办法正面迎战。

都不用再等下一个回合,里恩当场作出了退出战斗的决断。

“我、我还有事要找库洛,先走了!”伴随着椅子的巨大声响,情急之下一不留神将大实话脱口而出的黑发少年以让人怀疑他的战术导力器上装了“黑曜珠”的速度撤离了战场,导力感应门在他背后自动关闭,遮断了其他人慢了半拍的遗憾哀叹。

甲板上的风略显强劲,但却无比清爽,里恩将手肘搁上扶手栏杆,把依然带着余温的脸颊埋入了双臂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也不怪大家取笑,他确实太过在意那件事,在意到有点失态了。

——从昨天在矿山里出来后,他就没有和库洛好好说上一句话。

昨天暮色掩映下的库洛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异样,虽然明白刚刚经历了恐怖袭击和矿道塌方,人难免会受到影响,但自己的胸口还是莫名骚动起来,而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几遍的关切话语,这次在还没出口的时候似乎就已经被看穿,毫无预兆地落在自己头顶的大手过于温暖,从心里升起的热气堵住了复杂情绪的出口。当天晚上回到莱恩福尔特本社的住处以后库洛便吵着“累死了”,一反常态地早早上床倒头大睡,给自己吃了闭门羹。今天早晨也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就悄悄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而刚刚自己一路走来,无论是走廊、舰桥、格纳库还是休息室,有意无意地寻觅全部落空,让里恩产生了在和那个人捉迷藏的错觉。

——说到底,自己会在意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因为两个人成为同伴一起行动也不过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情,在这之前的数月里,作为不同年级的学生,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十分频繁,实在不应该因为这区区十几个小时的空白而焦躁。

复数个“为什么”在头脑里追尾,引以为傲的直觉这次无法为他指明方向,里恩像是要从没有出口的迷宫里脱身一样甩了甩头直起了身子。

少年面前展开的是难得一见的绝景。帝国辽阔的山河透过缭绕的云雾映入眼底,而站在破空前行的飞空艇甲板上,难以言表的开放感让人觉得仿佛和风融为了一体,已经自由穿行至目之所及的地平线尽头。

这种感觉和在故乡还有师父那里登山修行时的感觉非常接近,不管是大自然那令人敬畏的力量还是导力技术那令人喟叹的力量,都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被昂扬的感动涨满,碰壁的思考与虚饰的杂念暂时被挤了出去,只有最后犹如叹息一般的单纯心愿留了下来。

——要是能一起看这风景就好了,想和他分享这份感动——

并没察觉自己已经抵达了那个答案,里恩只是一径注视着那条实际并不存在的天与地的虚幻交界。

实在是伤脑筋。

明明是那么可爱,为什么会这么麻烦呢?

——不对,就是因为对着那份可爱掉以轻心,才会变成这么麻烦的。

不论是专注清澈到绝对不会令人会错意的眼神,还是无意识地对自己展现的过于丰富生动的表情。——还有现在这份执着与失落。

捉迷藏其实也有作弊的办法,只要一开始站到捉你的那个人背后就可以了。库洛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既没有近到跟踪的程度,也没有远到丢失了少年的气息,沿着对方的行进路线不紧不慢地转移着。

他的身体状态并没有经过一晚的修整而好转,小腹深处依然持续的隐痛和腰部愈发严重的酸痛让他坐立难安,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再瞒过里恩,不得已只能和他耍起了这种幼稚的花招,只要拖到回到托利斯塔就有法可想了。

身体上的这种不同于之前他熟知的任何一种的苦痛松动了库洛自我管理的开关,明明现在的他应该是托尔兹士官学院那个身陷留级危机的二年生,但是他的胸臆间却盘桓着一丝属于某个恐怖分子的森冷寒意。这大概是因为现在占据了库洛头脑的那份“可爱的麻烦”,让他产生了自相矛盾的喜悦与嘲讽。

终于,那个被自己追踪的气息在甲板上停留下来,几乎在风中消散殆尽的叹息余韵骚得库洛心痒痒的,对于此刻对方注视的风景产生了一瞬的好奇,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是已经被他熟知的背影,似乎是因为良好开阔的视野比平常还要显得更加挺拔,就如同被少年自己握在手里的那柄武器,纤细而又强韧,出鞘时的冷厉锋芒被妥帖地收起却又让人浮想联翩,被风吹散的黑发却撩动起了看不见的柔和波纹,一圈又一圈,一直扩散到他的身边,在他胸口激起了空洞的寂寥回响。

——“好喜欢。”

那丝森冷寒意一瞬间化为针刺般的恶意,钻入骨肉的同时却发出了与其本质截然相反的高热,库洛感到了犹如烫伤一般的、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悔意。

提醒即将着陆的舰内广播响起之后,库洛终于和里恩打了个照面,他若无其事地抬手说了一声“哟”就算是招呼过了,继而越过对方叫住艾略特讨论起了他新想到的“点子”。

库洛想要假装没看见,但里恩微微抿起了嘴唇忍耐的样子还是固执地从他的余光里硬挤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在学校操场莎拉宣布解散后,他说着“好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转身而去的时候,没有躲开猛然间扯住了自己左手腕的手。

“等等!库洛!”

急切的语调和意外的音量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周围的同学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他们。

虽然有所预感,但平时特意掩饰起来的惯用手被突然掌控的感觉,还是让库洛条件反射地涌上了一阵挣脱的冲动,他不动声色地将之强压住,转头看向比自己矮了几乎半个头的少年。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里恩还是捕捉到了手心里那微弱的近乎颤动的抵抗意志。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多莽撞,他连忙松开了力道,但是又有股说不清的夹缠情绪让他无法彻底放手,就这样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更尴尬是,里恩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梗在胸口的问题是什么,又该如何问出口。

不同寻常的沉默让这短短的两秒钟变得漫长,似乎是感觉到了两人间紧绷的空气,连一向聒噪的米利亚姆也闭上了嘴,只是睁大了眼睛在一边张望着。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库洛要将视线稍微向下偏移才能看到少年的脸——那里现在是一副略带窘迫却没放弃的神色。看来自以为巧妙的回避却造成了反效果,他对自己的失算暗暗咂舌,不管是身体的问题还是里恩的问题,越是想要去控制却越失去掌控,从发现意外中奖以来就不断升温的焦躁的情绪一口气被煮沸,溢出了盛放的容器。

库洛的眼神让里恩感觉像是被浸入了冷水一样。库洛长的很好看——这他早就知道了,但是那双眉眼原本具有的就是富有侵略性的美丽轮廓,平日里被嬉笑轻佻以及其他各种夸张表情所缓和,才让这个人有了平易近人的气场。之前也有过那样的情况,库洛只要稍微露出认真严肃的神情,自己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气势。这次更加不同,在往常同自己说话时会照顾自己的身高而微微低头正视自己的学长,现在只是将视线向自己偏移,血色的瞳孔给了自己一个不折不扣的俯视,而那副表情——虽然只有一瞬,但这次里恩终于看清了,别说是对于自己突发举动的惊讶了,根本可以算得上毫无表情。

里恩随之明白了自己内心如此骚动不安的原因:库洛其实心情不好,而这份不快,貌似与自己有关,实际上却指向着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某种缘故。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里恩也感到了自己内心的异变。贸然入侵了他人领地的歉意,很快就被直截了当的拒绝刺伤,对于受伤的麻痹感产生了逆反,有什么东西撼动了自以为牢不可破因而被忽略的枷锁。里恩觉得心脏变得异常沉重,那脉动却变得更加清晰强力,不断地冲撞着梗在胸口的未知事物。偏偏这个时候,那股恼人的香气又飘了过来。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但里恩的身体还是不合时宜地被煽动,那曾经闻到过一次的令人怀念的香气,不知为何,此时却掺进了一丝违和感,本能中来由不明的狂喜令他困惑,喧嚣起来的血潮令他晕眩。

——太近了。不行。不能在这里。

——还不够近。为什么不行?不是这里就可以了吗?

情绪与欲望赋予了潜伏在深处的“自己”双重的狞猛,里恩的抵抗已经完全偏离了方向。力量的拉锯使得胸口的伤疤像燃烧一般灼痛起来,他难以忍受地狠狠抓上,如同抓住将要被浊流冲走的意识。为了对抗即将破体而出的某物,他使出了几乎要压穿胸腔的力道。

随着少年猛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了库洛的心。他急忙伸出手,正好接到了那个突然倒落下去的身体。

“里恩!”少女悲鸣一般的惊叫让刚刚被微妙的气氛噤口的众人惊醒过来,眨眼间便一拥而上。

库洛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在意识到大家围过来的同时,身体紧张地绷紧了。里恩气息紊乱,声音急切而微弱,但还是确实地传达到了库洛的耳朵里:“……快点、放开我……”

库洛哑然地低头看向对方依然握着自己左手腕的手,并没有动。他的可爱可亲的学弟学妹们纷纷祭出了急救道具,魔导杖战术导力器回复药,艾玛已经挽起了衣袖准备吟唱回复魔法,关切的询问一叠声地响起,完美地压过了被围在中心的少年艰难的喘息。

虽然已经和大家开诚布公过自己的“另一面”,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随便在大家面前展露。尤其是现在。难以对抗的无底泥沼和预感到会暴露的恐惧让里恩感到了绝望,无意识的求救心态让他将手里的东西握得更紧了。

——然后,他听见了,从自己头上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叹息,伴随着“我就知道”的了然和“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让他莫名安心。紧跟着一记手刀伴随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干脆地落下,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沉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那温柔的怀抱中。

身体的不适让长时间的坐立都变得折磨,库洛躺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不知道是因为状态不佳还是因为用了右手,力道的掌握并不是非常精准,让里恩睡得稍微久了一点。直到贝阿朵莉丝教官检查过后也说只是疲劳过度让他强制休息一下也好,大家才放下心。在医务室慢慢醒转过来的里恩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之后便被大家无视了抗议押回宿舍强行修养。

想到之前后辈们围着自己个个露出“要是里恩(同学)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拆了你”的眼神的样子,库洛忍不住撇了撇嘴。和自己的没信用比起来,里恩似乎更被大家理所当然的依赖和爱戴着。而被依赖和爱戴着的本人——

“……”

残存在手腕上的颤抖感触和飞空艇上的眩目的背影同时复苏,自相矛盾的满足和寂寞让库洛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薇塔约定了要给自己“强行卸货”的时间了。但是体内不间断地主张着自己存在的痛楚和异常沉重的下半身以及忽然空白下来的时间,让之前不知被锁进哪个角落的情绪如沉渣一样泛起,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对他来说也变得格外难熬。

像是要摆脱那些情绪的纠缠,库洛烦躁地换了个姿势。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自己房间外停住了。库洛的呼吸不由得停顿了一拍,全副神经都被门外那略带迟疑的气息吸引了。

片刻后,门板被规矩地叩响,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库洛?是我。你没有吃晚饭,雪伦小姐让我给你送一点宵夜。”说到这里似乎是有点困惑,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说是为你特别准备的。”

库洛再次在心里确认了这个事实:在第三学生宿舍中,女仆小姐是一位全知全能的女神。——好在她同时也具备女神缄默的美德。所以这条信息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就被做了已读处理抛去一旁,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如果换了往常,敲他的门对里恩来说不过就是个形式上的东西,基本在他应声的同时黑发的少年也就推门而入了,但是今天不一样,不论是敲门的节奏还是问询的前置时间还是沉默中的犹疑,都在告诉他这个木头人学弟终于开始对两人间的距离产生疑问。

想到那副令自己头疼的固执认真的表情,库洛立即判断出眼下的局势于己不利,至少要等自己解除了这个全状态下降的“debuff”以后才能正面交锋,便果断选择了装死。

“……库洛?你睡了吗?”里恩冷静克制的声线里透出了几份困扰和犹豫,但最终还是稳定下来,“抱歉,我进来了。”

于是,在没有上锁的活动开关发出清脆的声响时,库洛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

尽管已经自如来去过不知多少次,这次站在库洛房间里里恩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踌躇。

关于下午的那件事,大家似乎顺利地被贝阿朵丽丝教官的说辞搪塞了过去,但是里恩却很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库洛是一个Ω,自己被他的信息素吸引这大概是第二次了。这之前,他也听说过一些因为凶猛的本能而发生在其他α和Ω之间不公平的悲剧。自己为库洛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矛盾的是,同样身为α,自己却并没有谨慎地处理和对方的交往方式。

这是下意识地体贴?还是故意地忽略?

一旦冷静下来思考,只需这样简单的扪心自问,里恩就能很轻易地想到那个答案:自己不想让“性别意识”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库洛的态度……大概是默许了自己的做法。

这种想法让里恩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悸动击中,手里端着的温热料理差点洒出了汤汁,他急忙将它放在了书桌上——那里还凌乱地散落着学园祭演出的各种效果图,再三确认没有把重要的资料弄脏以后,他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里恩觉得自己是眷恋着和库洛之间的微妙距离的,这触手可及却又可以放心地全力追赶的距离,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无比舒适。但是库洛是怎么想的,里恩却从来都不知道。这段距离要被放到多远又能被收到多近,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知不觉的,让他在舒适中产生了一种不安——若是下一次,这份距离不再收近的话……

意识到自己在这种心态下干了多么幼稚的事,还差点在众人面前失控,里恩又感到一阵沮丧。更不要说,最后还是库洛包容自己收拾了事态。

——总之,要找个机会好好道歉。

一边这样想着,里恩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床上貌似正在熟睡的某人。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库洛的脸,只能看到散落在枕边的那头银发,如今它们失去了发带的束缚,比里恩平时看惯的样子要长了一些,让他产生了一些新鲜感。

能看到不一样的学长的诱惑很轻易地压倒了片刻前内心对于自己不谨慎的反省,里恩放轻了脚步靠近过去。

库洛的脸色依然算不上好,大概是真的困顿疲惫已极,连衣服都没有换,只是脱掉了制服外套便倒头睡去,开到了第三粒纽扣的衬衣,毫不吝惜地把锁骨的凹陷与胸肌饱满轮廓的一角暴露在初秋微凉的空气中,那肌肤的颜色让里恩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原路返回游移上行。过长的额发遮住了库洛半边脸庞,让那副睡颜显得愈发地陌生、神秘而又无防备,里恩拼命忍住想要抬手撩开看个究竟的冲动,轻手轻脚地为他拉上了被子。

柔软的布料掀动了空气的流动,又送来一阵蛊惑的甜香。已经见识过两次它的威力,里恩急忙站起身拉开了距离,但是下午在操场上和香气一起袭来的违和感却也一同复苏了。

里恩很快就明白了这违和感从何而来。

库洛的味道,变了。

虽然之前只闻到过一次,但里恩清楚地记得那是纯粹的莱诺花清香,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咸涩味道,像是被海风裹挟而来。但是今天下午还有刚刚他闻到的味道,虽然依然是莱诺花香,却像是搞错了花期,被一层薄霜浅雪覆盖了花蕊的冷冷味道。

这个认知让里恩陷入了一瞬拒绝思考的空白,随即立刻否定了即将跳出的结论。

自己毕竟只闻到过三次,第一次还时隔一个多月,怎么就能判断出如此微妙的变化,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而且库洛人脉出乎意料的广,能遇到个把适合给他临时标记的α或者β也不是什么怪事。不不不,果然还是自己的错觉,对,一定是这样。

里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一边不断地重复着自我否认、自我怀疑、自我说服的纠结,一边按捺着心底莫名其妙的兴奋骚动,在两者夹击下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昏昏噩噩地陷入了沉睡。

刚一感觉到那股气息消失在门背后,库洛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被子。后辈君一系列无法预测的行动给他的心脏带来了新的负担。

——为什么装死不搭理他,还能那么多戏啊!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产生这种熟悉的挫败感,库洛不耐地撩开了垂落在眼前的额发。

——但是仅凭气息就能感受到对方的一喜一忧,还自然而然地开始联想那青涩未脱的表情动作的自己,才真是难以置信。

刚才里恩站到床边的时候,库洛差点就以为要暴露了。而在自己身上停顿了片刻的那视线,并不是为了揭穿自己的装睡,却带着更可怕的穿透力,既有关怀的温度也有探求的渴望,以及——

念及此,库洛的思考静止了一瞬。一直被搁置的那一天的记忆毫无预兆地突然闯入他的头脑——虽然发情期的热潮让记忆变得断断续续七零八落,但是那个时候、就在他身处的这张床上将他据为己有的少年,那口唇上的柔软、手心里的粗糙、专注的神态还有陶醉的吐息全都刻在了他的身上,之前没有刻意去想,只是因为被其他事务占据了精力而让自己产生了忘却的假象罢了。

——那是少年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在他心里用自制力饲养出的野蛮之物,只为了独占自己而展露出的纯粹姿态。

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欣喜很快掺入了其他昏暗的东西,库洛自嘲地笑了出来。

——你也有份。

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这样对自己说。喜悦地,热烈地,嘲讽地,冷漠地,既是善意的忠告也是恶意的提醒。

他有意无意地纵容了一个对自己(应该)有性别优势的α如此越界的亲近,这行为本身映射出了某个不应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库洛•安布斯特”(自己)的私心。

——他和里恩都认定了彼此的特殊地位。

但是被里恩认定的却不是他之前准备好的任何一个“自己”——这个事实合情合理,却让他战栗起来。

他觉得表象“虚构”的自己和内在“空洞”的自己像是产生了混杂,伴随着丧失感的满足、满是惆怅的喜悦、清醒的迷醉、狂热的冷酷都被灌入了这幅盛满了仇恨与愤怒火焰的躯壳,如同冷水浇入沸油,溅起的过烫飞沫灼痛了内侧每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而对这些明明就一无所知的少年却用那迫切的、欲言又止的、强行要穿透一切的眼神,又将他苦心经营的双重自我彻底剥离,让一个他在意外收获中自我陶醉,让另一个他在局面失控里自我厌恶,一边互相视而不见,一边又互相嘲讽否认。

激烈的自相矛盾唤醒了之前在矿洞中强行抹杀的情绪,牵动了被他埋葬在遥远往昔的朦胧暖意,而更甚其上的血色与铁腥气也随之涌起,最后在胸口搅成混沌的感情漩涡。

无法排遣的焦虑终于到达了顶点,所以当那个熟悉的气息去而复返的时候,库洛寻求解脱的头脑中蹦出了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要是能像世间多数的α和Ω一样只是单纯地被本能驱使而互相吸引,是不是就能让一切都单纯明了,乐得轻松?

推门而入的,居然是让库洛内心狡猾的部分最为欣喜的“另一个”里恩。

虽然有一点点疑问,但是充盈在空气中的信息素的味道很快让库洛明白过来,这是他的α的发情期如约而至了。严格上来说这已经比该来的日子迟了几天了……毕竟他的α是个那样的人嘛。

想到这也是自己无意间“撩拨”的结果,库洛甚至产生了想要吹个口哨的心情。——据说快被冻死的人有时会反常脱衣,不知道如今支配着自己的冲动是不是也当属此列,那无处遁形的心灵只是被如此的感叹淹没了:这是“真实”罪有应得的“嘉奖”。

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也有可能是因为特殊时期Ω身体的自保机制,库洛并没有第一次时那种严重的失控感,他视野清晰、行动自如,但是精神却似乎比上次“醉”得还要严重,像猫科动物一样蕴藏着坚韧力量的修长身体得到了不合理的允许而慵懒地放松了。

另一边似乎是因为已经确实存在的“标记”,也比上次显得从容了些许,尽管是开着鬼气迫人的模式,里恩依然很有他风格地扣上了门锁。那份熟悉的谨慎把库洛给逗笑了。

因为惯常挽起的袖口而总是露出一截的手腕,又被同一个人抓住,压到了头侧。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相同的位置传来熟悉的力道,库洛挑眉看着从正上方压下来的少年:“你这家伙,表面上一幅把我的花言巧语照单全收的乖巧样子,其实内心早就看穿我藏起来的惯用手了吧。”

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了多少,白发的里恩看着他歪了歪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懵懂,库洛终于做完了在卡雷贾斯上差点就要忍不住的动作,他抬起自由的右手顺着少年额发的弧度轻轻抚上了略显稚嫩的脸部轮廓。眷恋着那股直截了当的难得温存,少年撒娇一般地在他的手心蹭了蹭,才低头落下亲吻。然而气息刚刚相触,库洛就故意偏头躲开了,他怀揣着恶作剧一般的得意贴着少年的耳廓轻轻地说:“优等生,你说说看,我还藏起了什么,说对了就奖励你……嘶”

然而他的调情只是对牛弹琴,没耐性的α直接咬住了因为他的躲闪而送到了自己嘴边的耳垂。镶嵌在那里的耳环磕到了牙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少年干脆把耳环一起含进嘴里用玩弄糖果一般动作舔弄起来。

“这种没情调的地方还是毫无长进啊,喂。”虽然这样抱怨着,库洛的口气里却一点都没有被扫兴的样子,反而因为离耳膜太近的水声和舌面牙尖造成的微微刺痒而漏出了带着几分情色气息的轻喘。

人造物的材质很快就被口舌焐热,里恩空着的左手插进了库洛右侧脸颊和枕头之间,拇指无意地揉过了他另一侧的耳环,然后手掌施力将他的脸重新摆正,终于顺利地捕获了目标。

和身上散发的信息素清冷的味道正相反,少年的体温非常温暖,不管是正在库洛嘴里搅动的柔软舌尖还是贴近的胸膛还是为了防止再次被逃脱而卡住了自己下颚的左手还是紧按着自己手腕的右手,全部都在向他传导着在微凉的秋夜里显得极为舒适的暖意,刚刚被对方弄湿的耳垂反而因为被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而寂寞起来。库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冻僵了许久,再不取暖就快要死了。他抬高了右手臂绕上比自己要单薄一些的后背,将少年更近地更深地拉近自己的怀抱。

好像对于这种主动感到十分受用,少年喉间溢出舒服的低吟,用唇舌报以更热烈的回应。灵活的舌尖一遍遍扫过库洛的齿列、牙龈、敏感的上颚与平时无法被碰触的舌底,依然不讲究什么技巧的动作像是饿狠了,要将他整个狼吞虎咽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可是想细嚼慢咽的。库洛这样想着,试图将节奏带的稍微慢一点,结果却被勾住了舌头任性地纠缠吮吸起来,麻痹的微痛削减了他的意志,最后还是任由对方去了。啧啧水声像是在头脑内部响起,情欲随之一波一波地缓缓荡起,不似之前体验过的猛烈,但确实地压过了腰腹间盘桓不去的不适抗议,涨潮一样将他渐次淹没。

抓住对方为了解开他的衣服(话虽如此,那架势看起来却像是撕包装)而放松钳制的机会,库洛猛地抓住少年的肩膀翻了个身。

虽然性急的动作被打断了,但是似乎对于自己“所有物”的掌控力的自信还在发挥作用,因为体势颠倒被他压在身下的里恩并没有急于挣脱,只是注视着他。那神色和上一次刚脱光他的时候差不多,让库洛再次想起自己早就已经被这个直率的眼神从里到外看了个精光的事实,最隐秘的地方猛地抽紧了,加速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让语调也跟着急迫起来:“这次我来。”

宽衣解带的动作一气呵成,库洛一口气把两个人的衣物全部脱光,甩手丢到了地板上。他满意地蹭了蹭两人毫无阻隔地挨在一起的下身,然后俯身贴向完全展露出来的胴体。

虽然也曾经在公共浴室不期而遇,甚至这都已经不是两个人第一次肉体交缠,但是这却是第一次库洛能够将这副身体看个仔细。和自己相比尚属纤薄的肌肉线条勾勒出少年特有的豪奢美感,肌肤透着青春的光泽与质感,在所有的关节处绷出流畅的弧度,连起了颈部的曲线、精巧的锁骨、起伏的胸膛、洗练的腰线、膝骨上的细小棱角,静静地透出夺目的洁净性感。

——而正是自己,夺走了这副身体的“纯洁”。

库洛漏出一声近似叹息的低喘,凑近了这副完美造物上唯一的瑕疵——左胸处那醒目的狰狞伤口,在心脏的位置落下一吻,然后张嘴轻轻地咬住了一小片肌肤。那里的触感与别处不同,似乎也比别处敏感,少年轻哼了一声,抬手压住了他的肩膀。库洛拼命忍住了狠咬一口的冲动,用牙齿叼着厮磨了几下,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

库洛贴着少年的胸腹一路向下,很快抵达了目的地。——那里宣示着对自己的侵占权,已经完全充血挺立。他像是打招呼一样对着那里吹了个口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它打交道了,迟疑和羞耻都毫无必要。抬眼望向屏息凝视着这边的α,他伸出舌头舔去了已经在那个顶部凝出的透明液珠,预料之中的苦涩混着少年信息素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扩散开来。

——大概和味道特殊的冰棒口感差不多吧。

得出了这种感想,库洛伸出左手试探尺寸般撸动了两下,然后张嘴含了进去。

这明显是过于刺激了,少年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对于这门技术,库洛只在目前正瘫在床底的不入流刊物上扫过几眼,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实践,他回忆着那些要点和窍门,小心地用口腔包裹住茎体,避免牙齿磕到脆弱的表皮,然后尝试着活动舌头,比预想的还要狭窄的空间让他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在他微微转动头部尝试换个角度看看的时候,头顶的喘息从凌乱变成了野蛮,连暗道不妙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少年形态的白色野兽猛地伸手按住了他的头,同时挺腰撞进了深处。

对于完全不明白第一次口交的技术风险,下手还不知道轻重的对手,库洛选择了容忍,女神却选择了略施薄惩,过于莽撞的进入蹭到了躲避不及的犬齿,而撞进了喉咙处的顶端却被那里生理性的收缩而挤压,同时迸发的激痛与快感让少年发出了变调的呻吟,按在库洛头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颤抖的手指陷入了银色的头发,大腿内侧也情色的绷紧了。

从没听过的声音击中了库洛内心的要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色情狂一样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明明只是含着雄性的性器,哪里都还没有被碰到,他的那里却已经硬的不像话,后面溢出的淫水也顺着大腿根流下,里面更是泛起了渴望的疼痛,之前被侵入时的甜美记忆像毒品一样支配了他的神经。

库洛微微抬头,让进得太深的东西退出了一些,缓过了那阵想要呛咳和干呕的不适,判断出胀得更大的尺寸已经无法被自己吞下,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与中指扣成环箍住了根部开始上下活动,与此同时,唇舌也再次谨慎地动了起来,只吞入了上面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得到了富余空间的舌头也殷切地缠绕上去,粗糙的舌面一遍遍刷过了敏感的铃口,让少年发出了好像要融化掉他鼓膜一般的甜腻声音。

他们的信息素缠绕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再次沸腾了周围的空气,库洛后颈的标记发出了灼伤般的疼痛,他手口并用,愈发性急地煽动起自己的α,右手则难以忍耐地伸向饥渴的入口,毫不费力地挤进了两根手指抚慰起浅处的柔软内壁。嘴里和手上细碎的水声顿时融为了一体,成为最应景的背景乐。

从未经历过的唇舌与手指的双重夹击让少年惯常忍耐的身体飞速地败下阵来,感到了他的性器和腰部不同寻常的颤抖,库洛心一横,一口将他含了进去,并尽力地吞咽着设法让他进得更深,少年的呻吟猛地拔高,柔韧的腰肢像弓一样绷起,身体的中心在他嘴里抽动着迎来了高潮。

避免被呛到,库洛计算着时机屏住了呼吸,顺利地将迸射在嘴里的白浊体液尽数咽下,唇舌撤离时,还不忘用吮吸榨干尽最后一滴。

——我果然很有天赋?

直起身子看着身下人剧烈起伏的胸膛,库洛毫不谦虚地给了自己的完成度一个“S”评价。(此处应有奖励AP点数。)

他用手指抹掉嘴角的残渣,一边伸出舌头将之舔掉,一边扬起眉眼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多谢款待。”他的右手还停留在湿软的入口,透明的淫液从指缝间滴下,拉出了蜂蜜一般的丝线,注意到了α的视线,他假装懒散地向后偏移了身体的重心,还故意用手指撑开了那里,从他身下的角度刚好可以隐约地看到里面蠢动着的艳丽媚肉。

被先下一局的少年眯起了和库洛类似的红色眼眸,Ω放肆地撩骚与鼎沸的信息素如同特效催情剂,眨眼间就让年轻的α再次进入了状态。与带了攻击性的视线短兵相接,那翻滚着情欲的眼神让库洛更深地陷入了被占有的麻痹喜悦,如同接收到了催促的指令,他起身跨坐到了α的身上,让湿润的入口翕张着如同舔舐一般蹭过对方再次勃起的性器,然后抬起腰对准了蓄势待发的顶端。

和库洛一样,这一个里恩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温柔乡的极乐味道,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抬手想要按上Ω的胯部,却被早有准备地捉住了双手拦下了。并不理会α不满的低吟,库洛缓慢地沉下腰,睽违一月之久的汇合让穴口发出了抑止不住的兴奋颤抖,只是顶端浅浅地没入,尾椎上便爆开了一串细小的火花,令他深感不妙。虽然还远未完全进入,但是和刚刚体验过的不一样的吮吸裹挟让α的性器瞬间涨的更大了。

骤然增强的压迫感让蛰伏在Ω体内的幼小存在感觉到了威胁,被情欲强压住的抗议再次喧嚣起来,令人倦怠的酸胀疼痛削弱了腰部的力量,在这种骑乘的体势下适得其反地成了快感的帮凶,扰乱了库洛对推进的控制。而今夜被他压制至今为所欲为的白发暴君,敏锐地捉住了力量的平衡崩塌的时机,迅捷地展开了反击。

在被自己制住的手腕微动的瞬间,库洛就察知了对方的意图,原本把主动权交出来也不是太有所谓的事情,但是他的身体却擅自做出了“危险”的判断,追求快感的本能和保护血脉的本能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让身体与大脑之间的协作出现了致命的失误,半上不下的插入同时拖累了平素敏捷灵巧的两个人的反射神经,在乱了章法的对抗中,他们最终失去了平衡从床上翻倒下去。

慌乱中无法调整缓冲的姿势,库洛的后腰承受了两个人体重落地的冲击,与此同时,地心引力将他们咬合的部位猛烈地镶嵌到底。过于强烈的刺激像雷电一样击穿了脊椎直达脑髓,快感的风暴席卷过后,紧随而至的却是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收紧了整个下腹内外的肌肉,强迫他蜷起了身体。他很快明白了这疼痛并非来自被粗暴进入的地方,而是更深处——那里有着少年强迫灌注进去的、超出了他承受范围的感情的冗余,不知从何而起的过剩热量激烈碰撞后的残骸,因缘际会的巧合下放纵的代价,注定短暂如朝露的美丽结晶。那是他不需要的事物。明明不需要,可是将要失去的时候竟然疼得如此难以忍受。

完全挺入的陶醉在下个瞬间就被力度异样的收缩带来的疼痛所取代,少年皱起眉头发出了呻吟。他将身体压得更低,像是要窥探身下因为不明原因而瑟缩起来的人的神色,伸手撩开了对方那遮住了一半脸庞的汗湿额发。被他意外的举动而惊扰,那双因为苦痛而低垂着的绯红眼瞳静静转过来,从这场突然的性事开始时便在其中暗涌着的混沌漩涡被其他清澈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淹没涤净,如今那里只映照着少年的倒影。虽然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对方漂亮的脸孔上却浮现出一个笑容,那是现在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只知道那是一个请求的信号,胸口的伤痕泛起了被刺穿般的疼痛,他回应了自己的伴侣。

该说不愧是优等生吗?虽然只做过一次,但是少年似乎记住了关键点的样子,每一次的进入都故意地擦过了敏感的腺体和内部的另一个入口,右手也握着那有点萎靡的部分套弄起来,很快产生了抚慰的效果。

库洛压低的喘息有些喑哑的破音,因为忍耐着疼痛反而显得更加地煽情和放荡。他的胸口,还有被少年碰触、与少年相连的地方都像燃烧一样灼热,而腹腔深处却像刺入了一把冰剑,两者难舍难分地交融在一起,正像是他和少年命运的缠绵。他将修长的双腿缠上对方经过常年锻炼的精瘦而有力的腰部,努力地放松了因为疼痛而紧绷起来的身体,尝试着专注于追逐对方的抽插带来的快乐。

从激烈摩擦的地方渗出了新的黏腻液体,让交合的动作变得愈发顺畅,然而那并非是情动的产物,而是生命流逝的象征。铁锈般的腥味更加地刺激了兽欲的本能,白发的少年像是某种肉食动物一样低头啃噬着肌理饱满口感绝佳的身体,在对方的肩颈与胸口的交界处留下了凌乱的牙印与淤痕。库洛则更紧地揽上那副肩背,只希望对方动作更快一些更用力一些,在这多情的缱绻时光结束以前,在这个暂且容许了虚幻与真实共存的脆弱边界,让自己的思考停摆,榨干自己所剩无几的温情,然后把这些统统拆吃入腹,永远地刻进骨血。在少年怀里被吸干成枯骨的错觉甚至让库洛产生了近乎恍惚的背德悦乐,身体随之攀上了性感的巅峰。

虽然与少年长久存续的希冀相悖,然而这的确是库洛只授予了他一人的特权。

库洛将自己完全交给了里恩给予的所有灼热的快感与冰冷的疼痛,直到最终宣泄的洪流将这些也一并冲垮,向着无限接近安息归宿的地方裹挟而去。

释放过后的失神只持续了十几秒,库洛就被仅剩的疼痛狠狠地拉回了现实。

保持着身体相连的姿势倚靠在他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黑发的样子,发泄之后便干脆地睡去,餍足的安详表情既可爱又可恨,脸颊上还残留着纵欲之后的红晕。

盯着眼前这张脸孔适应了一会自作自受的疼痛,库洛静静地撑起了身体,分开的时候少年疲软下来的器官随着几缕温热粘稠的血液滑脱出来,像极了行凶之后被拔出的凶器。

他安静地穿戴整齐,花费了一番工夫将少年收拾停当送回对面的房间。——值得庆幸的是两人的房间和其他所有人隔了一整个楼梯的距离,将惊动他人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做完这些之后,库洛熟门熟路地翻窗而出——第三学生宿舍的窗户他走得次数比门还多,走进了秋雨萧瑟的托列斯塔街道。

他在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里瑀瑀独行,不断的失血和冰冷的雨水飞速地夺走了他的体温,被浸湿的衣物贴在身上的感觉像是正体不明的恶意抚触,他想要摆脱这种令人厌恶的错觉,但是愈演愈烈的疼痛却夺走了更多的体力,让他举步维艰。

向下坠扯的疼痛过于直观,带来了无可避免的丧失感,想要挽留什么的冲动撼动了禁忌的记忆闸门,库洛喘息着扶住身旁建筑潮冷的外墙,抬头望向冷酷世界里唯一暖色来源的导力灯。来自遥远往昔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冲出了被恨意与愤怒浇筑的牢笼,他终于明白现在攫住了自己的正是那一天曾经体验过的恐惧。——失去唯一亲人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也不在乎以后是否还能拥有想要守护的事物,如今他正在为这种傲慢付出代价。

潜伏在他影子中的亡灵们趁机蠢蠢欲动,那些曾被无情碾碎的祈祷与哀求化成诅咒的泥潭,走在其中的每一步都要克服极大的阻力。

库洛十分地清楚现在驱使着他的力量,并非是要寻求解脱,而是想要求救。不然他何以觉得正在经历的失去是一种报应?

记忆控制的开关一旦松动,便倒带一样不受控制的回溯,飞空艇爆炸的光芒,列车炮的轰鸣,随着机关枪的扫射迸散的弹壳,双刃剑上的寒光,苍蓝色骑神高大的轮廓,作为交通要道的铁路桥被爆破的巨响……与至今为止的生存动机直接相联系的血色和残酷的画面被一一略过,最终他停在了深埋于心灵深处,象征着故乡的薄红花朵绚烂绽放的时节。有着明净脸庞的少年向着他伸出了因为攥着某物而蜷起的手掌。

废墟中埋进了宝藏。死枝上生出了新芽。枯井里涌出了泉水。

假装自己是个行尸走肉的空壳里,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被给予的存在感超越了被夺去的,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但是恋恋不舍想要守护的意志切实地压倒了理智冷漠的算计。

——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薇塔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脸上毫无血色的库洛。勉强撑着门框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无故迟到的银发青年若无其事地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唷。”

薇塔皱起了眉头,没有应声。比起不满,更多的是不安。

看到对方进门时近乎栽倒的踉跄脚步,薇塔连忙伸手扶住了他,那湿透的身体冷得吓人。她听见自己的骑士用虚弱但却异常坦然的声音说:“对不起,薇塔,我改变主意了。”

萦绕在对方身上的血腥味让她瞬间明白了那话中所指——即便对方没有表示,魔女也已经开始准备吟唱咒语了。

灵力的光芒瞬间包裹起两个人,治愈的力量被温柔地编织出来引导向看不见的伤口,那股温暖给被冻僵的身体带来了睡意,很快就让库洛失去了意识。

临时变更了服务内容的医生完成了工作离开以后,薇塔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上的青年脸上稍许恢复了一点血色,刚刚为了诊查而松开的领口间露出的痕迹让明察秋毫的魔女把大致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并不安稳的睡颜,这种总是挑上崎岖难行的道路的性格,既让人头疼又让人怜爱。

薇塔握住了库洛靠近她这一侧的手,为了让他好过一点,再次聚集起了灵力。为了挥动沉重的兵器而练得粗糙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柔若无骨的掌心里颤动了一下,忽然反手将之握住了。他的语调带着沉陷在梦乡里的低哑,轻声地呢喃出一个温暖的音节:“……爷爷……”

这声音令薇塔愣住了。她这才想起,虽然总是一副糟糕大人的早熟样子,但是眼前的人也只不过才十九岁,甚至都还没到法定饮酒的年龄。曾几何时照顾生病的那孩子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既视感让薇塔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撩开了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的前发,轻轻地将对方的眉睫盖在掌下。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东西,掌下的眼角只是一片干燥,颤动的睫毛痒痒地刷过了她的掌心。

薇塔轻轻地哼起了那支她许久未唱过的摇篮曲。

直到从皇宫回来,收拾完行李踏上两天一夜的温泉旅行时,里恩都没有再次见到库洛。

据莎拉说他是为了舞台演出的相关事宜一大早就去了帝都,没有办法和他们同行了。理由正经得不可思议,所以大家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怀疑,对于他真正的去向还爆出了逃债赌博宿醉错过了回程火车等等等等五花八门的猜测。

里恩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占据了他的心的不是疑惑而是遗憾,还有因为始终没能好好沟通而在胸口堆积起来的情绪。

临行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紧锁的房门,类似闹了别扭又急于和好的忐忑和难以言说的寂寞,无处抒解,最终化为细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一室冷寂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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