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eta#4 - Apate

后夜祭的篝火亮得有些刺眼。库洛闷声啜着一罐用来醒酒的苦蕃茄汁，暗自将安洁利卡和乔治跳舞这事在内心八卦了一百八十遍，还不见有妹子来找他。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想我库洛·阿姆布拉斯特长相英俊，为人风趣，还会设计服装策划活动，使得一手好双枪（还有双刃剑），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头儿，除了有些个抽烟喝酒赌博不交作业上课睡觉的小毛病，简直是个完人，怎么这么重要的场合连个伴也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刚才还有人和他坐在一起喝饮料来着。

“可惜不是酒。”库洛目光一折，暼到黑头发的后辈流连在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中间，羞涩地挠挠头又摆摆手，不时看看一旁的妹妹。

“唉，年轻真好啊……”

吵到烦心的校园生活，累到脱力的学院祭，舞台上照得视线要燃灭的白炽光。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回，也不可能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库洛。”清清楚楚的声音又重回了身边。

“喂，你怎么又回来了？”库洛慌张踉跄。里恩在女孩子和男孩子中各转了一圈，又朝他走了过来，刚才一番“库洛不是普通朋友”的发言已经吓得他半死，如果凭空多出来个后夜祭告白，他今后的计划也是不会好过了。虽然在里恩被选为启动者的那一刻，他也就没怎么好起来过。当然以里恩的新人实力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妨碍，倒是给今后的战斗增添了不少乐趣以不至于太无聊，薇塔对此也特别喜闻乐见。不过现时的心境和当时有很大不同了，如今里恩怎么看他，他又把里恩放在什么位置，关于这点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怕是要到今晚为止了。

“不找可爱的女孩子们跳舞陪个大男人做什么？”

“刚才我和亚丽莎她们都打过招呼了，而且……我不太会跳舞。”

“你个天打雷劈的木头人。”

“……库洛，”里恩紧张地坐下来了，“我还有话说。”

“哦，请呀，要酒壮胆吗？”里恩摇摇头，显然不愿意让这玩意儿妨碍了自己的思路。他抓抓脸，轻咳一声开了口。

凡是作大事的人不能被感情所困的。他目前在捣鼓的事大部分都是自己任性，算不算丰功伟业另说，至少也倾注了半生心血。但现在他满心不想闹革命只想求放过，高傲的事业心不知所踪，丢盔弃甲的无声呐喊消失在红通通的天边，自然不会有任何答案。

库洛从没觉得苦蕃茄汁这么不经喝，当他想喝饮料来掩饰忐忑时，发现罐子早空了，只能尴尬往下听，不停嘟囔着这话对女孩子说去啦。最不想面对的事成了真，库洛简直要跳脚怪自己乌鸦嘴，等等，好像他本来就是乌鸦来着。

旁边的后辈舌头打结，满脸通红。他平时说话完全不是这样的。决断有力，思路清楚（但逻辑古怪）的里恩，现在磕磕绊绊半天才能把句子说得像人话。库洛想大概无论是谁，告白起来都差不多，哪天轮到自己指不定也是这丢人样子。他想象了下那副蠢相，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到底哪里好笑，他也不明白。他之所以还没有拔腿就跑，归根到底，他还是有那么点点高兴的。虽然高兴的原因，那决计不能多想。

在里恩的所思所想全数倾倒完毕的过程中，库洛感觉是在看个超展开的导力电影，剧情叭啦啦脱了缰般往后发展——虽然是有预告的，玖莱回来是他先不知轻重地吻了后辈，所以现在的剧情失控他至要负至少一半责任，另一半要归他当年不知好歹，讨了一枚硬币搭上了没觉醒的启动者。那可真是出于随机的好奇，没有半点计划性在里面。一个冒着傻气站在学生会馆门口盯着莱诺花的新人，就连发呆也是脊梁挺得笔直，亮晶晶的眼里没有对于新生活的惊奇，反而有种凶狠的迷茫，还有几近自恋、无处可说的寻觅。

库洛那时候心不在焉地决定，此少年看起来有趣，就他了吧。

于是现在被不得了的学弟砸了个满脸挂彩，也是活该。

后夜祭的烟火嗞一声亮了起来，炸开来的惊叹和光芒铺满了火红的夜，星星点点落在轻歌曼舞的人群身上，真是坦诚的好时光。

“过几天再答复你？”

“…………”

准备好接受或者拒绝的里恩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任何防备，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库洛心有戚戚，体贴地将冰凉的易拉罐贴到里恩的额头，直冲脑髓的冷度点醒了思绪，少年噌一下醒过来，摸着脑门说：“……啊……嗯，当然好。我也希望库洛慎重考虑。”

库洛沉默着，照例摸了摸他的头发。里恩恋恋不舍地离去，表示晚上回宿舍再来说晚安，那急切期待又失望未尽的样子让库洛负罪感满满，活像抛弃了一只对人无比信任的大型犬，汪汪汪原地打转，还等着被人捡回去。

但就连这样的悲喜交加，失意中的希望都是奢侈的。人只有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才能保有最原始，最诚挚的真性情，不用竭尽全力在理智与情感的巨浪狂潮里翻滚，一不小心就尸骨无存；也不用戴着面具无法诉说，吐出来的每字每句都是经过面皮加工的虚伪，直到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你就这样一无所知能下去就好了。人的真心难能可贵，而青春这么美又这样短。如若有机会开口，如若能没有欺瞒地将心声说尽——

真相也不会改变。

而明天，终究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