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ON系列

Moneta#3 - Tyche

——此次试炼业已完成。汝已踏上斗争末路。

——醒来吧,启动者。

 

里恩一个激灵从足浴池醒来,奇怪怎么就头不着枕地睡着了。放眼望去,周围是再普通不过的尤米尔,大伙正在清理广场上的积雪,阿尔夫和琪琪开心地堆着今年的第一个雪人。所幸这场暴雪没有妨碍回去的行程,现在休息一下再搭傍晚的车回托利斯塔都来得及,顺利的话还能赶上莎郎的宵夜。

但激战后的休憩再舒适也与他无缘,身体上的疲惫自不用说,事件落幕的稀薄感才真正使人烦恼。他都不用集中精神,就能听到风吹来一阵阵直钻心房的呢喃,萧瑟地刮擦直觉。它不是来自怪盗的恶作剧,也不是那块神奇的石碑,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呼唤。

——真相只有通过自身的经历才能得到,之前如此大言不惭地宣称,怎么都得拿点实际行动出来。里恩犹豫片刻,稍加整备后一人奔向了溪谷道。

 

沿着与一地阳光不相称的寒气,里恩追寻着那股细碎的低语但愈发没着落。它明明渐趋清晰,源头却忽远忽近,始终抓不住确切的位置。

“到底在哪里……?”一道视线爬上背脊,里恩警惕地回过头,正对上库洛兴致勃勃的笑脸:“库……你跟踪我?”

“这叫什么跟踪啊?我看上去是像对年轻小男生有奇怪嗜好的大叔吗?我只是看你一脸紧张,跟着你跑出来而已啊?”

“我觉得你根本……”语言即止。所见景象全变成了蓝与白,双耳被奇特的音响灌满,面前所见只有无尽的,伸去出手只抓到一片冰天雪地。

咔咔咔。描绘着熟悉花纹的铁门节节转动。

哒哒哒。齿轮一步步向前进。

呼啸的尖刃穿过胸膛。击碎骨骼的重力让人向前踉跄倒去。冰封之地上盛满了汪洋的血泊。

——……■■……!!说■■要和我一起■到最■实现■■的吗……!”

——对■起……无法再……■■和你的■■,一定■,一■■把帝■……

“喂,里恩……!”里恩呼吸紊乱,紧抓着库洛的制服,指关节都发白颤动,已是扛到了极点,但魔咒一般印在脑海里的话语还是响个不停。

——把他还给我……

金发男子怀抱着银发的年轻人,困兽一般的呐喊徘徊在空旷的灵野,声声无助的哭泣将双眼染得鲜红。没有仇敌,没有缘由,无形的阻碍把最珍视之物活生生从生命中剥离走的剧痛,侵蚀了每一寸肌肤,无处发泄的愤怒抖落了所有的平稳。

“把他……把■■还给我啊!!”里恩对着一片白茫吼出了不知原因的咆哮。这不是他的将来,这绝对不会是他的将来。膨胀的黑暗发疯一样挣脱身体,欲扑灭烧不尽的怒火,到头来才发现只是在退不去的冰冷血海中翻腾。凝固的时空形成一个环,冰蓝色的小路细长无垠,好不容易战斗到终点,又是同样的梦魇反复。谁说了关于知晓的真相,谁又说了关于诅咒的解除。当期盼良久的唯一热度落在眉心,才终止了这场无限的折磨。困厄住他的束缚如被切断的弦,没入松散的雪地,一切归于平静。

 

 

里恩一个激灵从足浴池醒来,浑身被漂至小腿的热量薰得软绵绵。一边脸的触感是软硬适中的布料,眼前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正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他意识到了现在这是什么丢人的姿势,唰一下坐了起来。

“醒啦。”

“……你在干吗。”

“学长的大腿枕啊,不喜欢吗?”

“请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和严肃的口吻相去甚远,里恩睡眼朦胧擦着口水的样子完全没说服力。库洛投过来暧昧的笑,差些说出口明明更害羞的事都做过了。

“呼哇——好想退休就到尤米尔定居,”库洛仰天直打呵欠,“温泉泡得这么舒服,北方女孩子性格豪爽长得也可爱,真不想回去啊……”

“你这语气好像大叔啊,库洛。”

“瞎说,还缺酒和下酒菜才算吧。”

“这种发言已经算是大叔级别的了,”里恩斜了一眼库洛,“哎,你的手腕……受伤了吗?”

“哦,那个啊,上午的时候被魔兽刮到了,班长已经看过了,没事啦。”

里恩担忧地盯着绷带洇出的血迹,疑惑实战技术这么过硬的库洛还会受伤,明明上午并没有遇到太多魔……

只需一瞬,那点红色便动了起来。猝不及防的轰鸣从脑内炸开来,腥红的色彩越过眼眶边缘开始蔓延——不停喷灌的新鲜血液,层层浸染了失去呼吸的银发青年。澎湃漆黑的无常与悔恨之潮,用逼疯了人的速度迅速颠覆了理性的平船。

“……!!”里恩猛一摇头,驱走了残血的幻象,声音一转郑重地说:“库洛,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怎么啦?终于想起来找大哥哥感情咨询啦?”

“我的力量,我是说,旧校舍去救艾丽泽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一直想问你,但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库洛对那时候的我,到底怎么想的?”

“秘密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吧?这也不是个大事,你看,其实我也有些个小秘密告诉你也没关系……”库洛单只抛来的媚眼看得里恩莫名其妙,他倏地起身,急于争辩道:

“你不怕我吗?我差点……!”

——差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卡了壳,记忆断得干干净净。

“你啊,又在认真地想些乱七八糟的了,上午不是没出事吗?这世道有些奇怪的能力也不稀奇,本大爷还有逢赌必输的超能力咧,啊呸呸呸……”库洛按住里恩的肩让他坐下,他却执拗地僵在原地,拼命想从空白中挖掘出一个可靠的理由。

“唉,年轻人睡眠不足就容易想东想西的,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是的。”里恩拧着眉,嘴唇紧抿。库洛对这只于他面前显露的表情实在忍不住,腿一甩带起了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你这算是变相撒娇吗?成全你好啦!”

“……喂!别在足浴池里玩水!” 里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顾甩掉头发和脸上的水。库洛趁虚而入,一把将他按到肩窝。

“累的话,不用一直站着的。”

里恩放弃了挣扎,顺从地坐了下来。库洛像抚摸小猫一样,一下一下捋他的头发。所有焦虑在轻柔的梳理中不见了,融化在了脚底的暖流里。里恩突然心有灵犀地领悟,库洛其实早就给了他答案。从旧校舍的巨门开启的那一刻,站在他身后话语轻松地说要帮忙、明明没有任何演练就一次连上了LINK的学长,好像天生就拥有比别人更了解他的天赋。

“白天的事,谢谢你们了,” 数量多到诚惶诚恐的道谢,一直非常地里恩,“有你们在,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这句话有些口是心非。虽然里恩指的是全部七组成员,但内心却默默地偏向了把人胡乱安在怀里的家伙。他闭上眼睛,和松树相似的烟草味弄得鼻子痒痒的,血腥味被水气浸得香甜厚重,直把他往睡眠的深潭里拖。

他要有多幸运啊,里恩迷迷糊糊地想,才能拥有这么多信任他的伙伴;又要被女神眷顾多少,才会在这么多信任他的人里,找到一个可以无所顾忌抛开固有处事方式的对象。这给了他无所不能的勇气,造出坚不可摧的自信:在未来剖开前,他还什么都没失去。

意识消失前,这想法让里恩感到无比安心。

火车一路隆隆向西北驶去,穿过崎岖的山岳后,大片平原沿着铁路向两边展开。

库洛靠在窗上睡得口水直流,意识却是清醒的。空气里的清苦萦萦绕绕,是他喜爱的海风气味。暖灰色的视界被急剧袭来的沉黑压住,想是火车进入了七耀矿藏的隧道。旁边传来马奇亚斯和艾利奥特谈论玖莱的声音,那些耳熟能详的资讯和故事。他沉浸在事不关己的错觉中,直到亚丽莎的叫声和敞亮起来的车厢将他唤醒。

“哇,玖莱的海!”

睁开眼睛,满眼海蓝与碧绿。

“哦!这就是玖莱啊!”库洛和其它人一样兴奋地趴在车窗上。海鸥和千帆雪片般缀在港口,蓝橙交错的瓦顶石壁在视野里迅速移动。重回玖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焦躁,甚至平静得有点过分。火车站攒动的人流夸张地炫耀着这座城市的繁荣,原受诺森比亚公国半毁而陷入萧条的那个玖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是一个自由的城市,精明的市井气写在明面上,不屈的意志埋在一片深海里。他曾经受水手们的影响,幻想过要成为海盗,而这个梦想以讽刺的形式实现了一半——现在的本职好像和海盗性质差不多。

 

 

亚丽莎带着B组前往玖莱的市政厅。那里变了不少,原先两层的办公楼变成了四层有透明天顶的建筑,很像海尔达姆的水晶花园。第一个实习任务,是从附近的传统晶片工房发来的原矿调查委托,库洛扫到信封上的店名,想起来他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捡七耀石碎片和二手导力器来玩,放出的不成型魔法还被店主夸有模有样。

在店里杵了二十来分钟后,库洛确认发福的老板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任务内容是清楚了,不过我有个问题,”亚丽莎提出疑问轻车熟路,倒是将实习的宗旨贯彻得彻底,“既然玖莱的矿藏这么丰富,这些常规勘探为什么不直接请专门的勘探队?”

“小姐,你有所不知,几年前玖莱并入帝国的时候,大部分七耀矿被贵族和大商会占去。现在不仅原料价高,请勘探队价格也高,我们这种小店里哪里请得起?原矿魔物太多,普通百姓不敢贸然进入。虽然给大商会打打下手日子也能过,但有好原料的高端货还是让人眼红啊。”

“所以找我们当免费临时工?”库洛斜靠着墙,比了个钱的手势。

“坦白说,为了钱那还真是。这机会多难得啊,帝国又没有游击士,而且这任务你们学校理事还挺看中的呢。”

四人微妙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愧是我校。

“原来如此,鲁雷的铁矿山虽然全权归莱茵福特所有,但对外的价格还是非常合理。不过亚丽莎家要抬价格的话……”

“是的,垄断方要抬价格我们完全没办法,请你们好好加油吧。”老板猛喷了一口烟, 呛得艾利奥特泪旺旺地别过脸去。

马奇亚斯咳了两声,一推眼镜,长篇阔论蓄势待发:“玖莱在还是市国的时候,有专门的反垄断法防止这种情况,帝国却没有类似的法律。并入帝国后,原玖莱法律废除,走了帝国律法,这方面对你们还是有些影响的吧?我记得反垄断条例是前玖莱市长联合商会起草的,他可真——”

老板挥手打断了马奇亚斯:“前玖莱市长?你说那个为了不让帝国介入而故意搞恐怖袭击的家伙嘛?嗨,在这小地方,当年要不是帝国顶着,玖莱经济早就跨了。比起大商人进来垄断,还是保证最基本的生活比较重要吧。”

“话是这样说。但是像帝国这样大量注入资金本来就很危险,一旦有事就是釜底抽薪啊,你看玖莱铁路的炸毁事件之后不就是……”马奇亚斯想继续辩白,但他很快意识到争论的无力点。

“对商人和百姓来说,只要日子过得好就行,我们都是没什么眼力见的人,前市长有能又如何,他真搞出事的时候大家还不都是惦记自己,谁还惦记他啊。反正被帝国接手后,生计可比以前要容易了,我们这种小店做做大厂子的外包,捡捡零碎生意至少还能活得不错。”

“是啊,这里也没有阶级和税收的问题,是个好城市,听说赌场和赛马业务也搞得如火如荼。请问老板这边最大的赛马场怎么走?”库洛笑得真诚,却被队友一齐投了白眼。

这样的言论他当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七组实习的重点就是让组员们了解帝国的状况,细枝末节深入当地政治、经济、民生各方面的。只要他是七组的一员,他就不可避免地听到这些话,实习地的安排一定是某个趣味恶劣的理事。不过成长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这样刺耳的言论摆到面前,库洛感到的不是难堪难过这些脆弱的情绪,他只觉得玖莱人民还是那样我行我素真是太好了,这方面他也算是无愧于故乡的养育。

选择性遗忘可真是个方便的美德,库洛暗暗发笑,什么时候我也捡起来用用好了。

 

 

原矿山脉位于玖莱的南部,要沿城市西南部的海岸公路绕行下山才能到。和队友们站在能饱览整个玖莱港的海崖广场,俯瞰的风景和小时候并无二致。海浪带来翻滚的潮寒掠过指尖,扣着双枪的手错然倒回变小,柔软的掌心被粗糙的温暖包围,是老年人独有的慈祥。

“库洛,这个世界从来就赢的人说了算。我只是做了对玖莱最好的选择,我不记恨任何人,是我能力不够。”

他仰头望向爷爷温厚的脸,那平静的笑容不甘心极了。库洛第一次懵懂感到矛盾的螺旋在人类身上展开的形态。那时他还不懂,比谁都爱着玖莱的至亲为何就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而等他明白过来时,早已身陷同样的悖驳漩涡中。

大多数人是从来不在乎领导者是谁,附属于哪个国家。商人只想要钱,百姓只想要安稳,这都无可厚非。他想自己还是爱玖莱的,和爷爷共享的感情传承和构成自己大半个人生的印记都真真切切,但一意孤行的胜负从来与爱无关。他无法阻止别人拥有自己的生活,别人也无法阻止他的任性,不相干的人与人之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充当内战这个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需要巨大觉悟的,虽然他还没决绝到如此,但他不做总有别人来做,那还不如让自己肆意妄为一把。明天的行动无疑是恶行一桩,可他仍抱着渺茫的希望,期待结果能与良心匹配,外人要怎么评判他还没有细想的余力。

方有胜者才有书写历史的资格,这是从过去实践出的可靠经验。这次是他先行翻开了弱肉强食的新章,但最后执笔的权利会给予谁,这可不是抛个硬币猜正反这么简单的事。

“库洛,走啦,发什么呆!”亚丽莎一蹬靴子,朝她瞪了起了小鹿般的眼睛。大小姐对自己有点可爱的敌意,其中的缘由让他很是得意。不久的将来,无论是成是败,他被钉在何种罪恶的刑柱上,或是被当成某个人物来传颂,他都能清楚地预见真相揭晓的那一刻,黑发少年眼中点燃的怒火会有多动人。而站在火焰中让其燃烧不灭的,不会有别人,只能是自己。

“这路可真长啊。”

库洛懒洋洋应了一声。其实附近有条通往原矿的近路,直接可以从路边爬到盘山公路的下一层,穿过隐蔽细长的山洞就能到达七耀脉群矿。他年少时第一次探索这条路,算是吃了不少苦。有时候烈日将岩石晒得发烫,进行一点都是艰难,有时候清晨的凝露附在岩石上湿湿滑滑,一不留神会从山崖边摔下去,洞穴里更是一片不见底的漆黑。但未知的探索让他惊喜,前方的路不是海阔天空就是万丈深渊。就和现在一样。和任何时候都一样。

公路表面升起的热浪被海风打散成一块一块,海浪呼啸出悠长的安魂曲。同伴们看库洛难得神情严肃,都没有打扰他,全然以为他沉醉在海天一色的风景中。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他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回忆太多,留下的又太少。如今所见全都是死去过往的镜像延伸,唯一活着的只有存在本身。

而此时此地的短暂纠葛让存活的感觉再清晰不过。混了海腥味的呼吸猝不及防灌入肺中,库洛这才惊觉握枪过紧太久,手指都变得麻木。他撤去力度,戴上平常的神情,轻浮地摆弄着战斗的武器,然后转身跟上同学们,没入了这座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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